第二年穀雨,我母親生下了我妹妹。妹妹的出世,又給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庭最沉重的打擊。祖父強烈要求把孩子送人,必須再生!直到生出兒子為止!
可是母親怎麼舍得把親生的骨肉送與他人?哪怕萬般辛苦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
就在母親臨盆前的四個月,我那飽受人世之苦的曾祖父已然癱瘓在床,曾祖母年近八十,內心再度焦灼抑鬱,日夜捧湯喂藥,步履蹣跚來回奔忙。南方剛剛開春,咋暖還寒,日夜奔忙,不日便染風寒,加之痰邪入侵,風邪相襲,兩邪並入,邪寒瞬走五髒六腑,在榻上撐不過倆月便撒手人寰。
祖父惜老母一生緣慳命蹇,奔勞內外,老來未能百齡眉壽,回想起兒時種種,更是心如刀絞。無奈人已久歸道山,隻得按檀溪的鄉俗讓老母入土為安。
曾祖母離世後,祖父強忍悲痛,依然每天天不亮便起身,帶上一個飯團和一壺水,擔著一挑大糞,回來走上十幾公裏的山路,一日六趟,無論風吹日曬,慘雨酸風,日日如此。
此時正值農忙時節,春雨紛紛揚揚,山路泥濘崎嶇,從土屋的木板茅坑裏撈完生糞,一路再輾轉穿過大半個鎮,最後到清水坪那一戶種著一溜橘樹的的柴大爺家,青天白日地這麼走一遭,就算是青年壯漢都得氣喘籲籲,胸肋作痛。祖父當時已年過四十五,每日都是如此不辭辛苦地勞作。每年春天忙種,爺爺總是一個人犁田、播種、插秧,夏日酷暑炎熱,也是一人辛辛苦苦收割,曬穀。家鄉的日照和水分條件好,一年可以種三季水稻。從年初到年底,祖父未得一日偷閑,總是獨自默默耕耘,辛苦勞作。這個八口之家的養家糊口的重擔都壓在這個即將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長滿老繭的瘦弱的肩頭。每日晨興夜寐,祖父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照顧自己重症在床的父親,每天拖著疲倦不堪的身體回家後,用一個男人的意誌給自己的臥床不起的父親擦澡換衣服。日常照顧曾祖父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兩個尚未出閣的姑姑和身懷六甲的母親身上。
春日裏稻苗剛栽種完,祖父為了能替我父親早日還清債務,除了種地賣米賣菜,還跟別人租了幾畝偏遠未開發的地,和我父親不分晝夜開渠引水,挖地挑肥,趕在驚蟄那驚醒萬物的春雷響前,把已經發了芽的種藕全部埋進這池子裏。待這項巨大的工程“竣工”時,父親與祖父已是三天三夜都未合眼,帶的六個飯團也已全部吃光了,兩人隻好拖著體力完全透支的軀殼一前一後地踏著泥濘的山路回家去。此時雖早已饑腸轆轆,祖父心裏最惦記的還是那個三天未見,臥床已有半年之久的老父親。祖父不過才三天沒回家,他不曾想到曾祖父的背上剛長出的褥瘡和衣服被褥早已黏連在一起,大小便均在床上,早已是惡臭熏天。而祖父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好好照顧曾祖父的我姑姑們,對曾祖父的房間向來是敬而遠之,這會兒趁祖父不在家,更是有多遠就躲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