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剛滿兩個月,母親再次有了身孕。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也為了能盡早還清高利貸,父母決定連夜出門,到另外一個城市安胎謀生。
在這之前,父親已經出門半個月了,他在外頭已經安排好了新的住處,今晚就是回來接母親和我們倆姐妹一起走的。
沒想到村裏計生辦那裏已經有人得到消息說,我母親已經再次懷胎。之前鑒於母親產後嚴重貧血且父親曾在公安局裏任職,多方打點之後,他們放緩結紮的時間,未曾想母親已經懷孕,於是他們連夜派了好幾十人,一隊人轟轟烈烈地拿著大火把一路趕來,直逼我家門前。
此時我們已踏上去往他鄉的拖拉機,他們到來的時候,不見我父母,便把爺爺帶走了。爺爺在派出所裏關了一整天,計生辦的人什麼也沒問出來。爺爺前前後後翻來覆去地說自己已經是半個多月都不見那不孝子了。第二天,計生辦的同誌們翻山越嶺,搜遍了離我家最近的幾個山頭和所有親朋好友的家,依舊一無所獲,隻好把爺爺給放了。
在拖拉機上顛簸了一天一夜,車到了一個黑漆漆的隧道的盡頭停下了。母親抱著妹妹領著我下了車,父親麻利地把車上的兩個木頭箱子和一床用麻袋裝的舊棉搬下車,轉身從洗了發白的中山裝的上衣口袋裏掏出錢來給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車夫,低聲跟車夫說了一句,便轉身扛著行李,帶著我和母親走出隧道。
我們趁著夜色,穿過一個破舊不堪的菜市場,繞過一棟牆上長了層層青苔的民宅,往左邊的石板路走,下了坡,拐進了飄散著陣陣腥臭味的破舊的閣樓。
“到了,你們在外頭等會兒。”父親放下挑著的行李,走到那扇搖搖欲墜的掉漆的木門前,雙手用力一推,“嘎吱”一聲巨響,這個古老破舊的門,重重地被我們這不速之客殘酷地喚醒了。緊接著父親從褲兜裏掏出火柴,“嗤”的一劃,小心翼翼地走進屋裏,摸到了掛在門邊上的煤油燈,“哐當”一聲不經意踢翻了牆邊的一個椅子,把我們母女嚇了一大跳。
“嗤”,父親又劃了一根火柴,把煤油燈給點上了。我和母親就著昏黃的燈光,慢慢地走進屋裏,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父親為我們安置好行李,鋪好床,一轉身又走進屋後那間用一件散了邊的破蓑衣蓋頂的廚房給我們燒水。
四月的晚上,風是那麼腥,那麼涼,那麼惆悵。夜又是那樣靜,那樣清,那樣深沉。尚在繈褓中的妹妹睡得正香,一路上不管多大的動靜都不會打擾她的美夢。母親輕輕地把縮在背巾裏熟睡的妹妹放在了鋪好棉被的床上,低聲囑咐我務必要看好妹妹,便端起地上一個破了一條縫的熱水瓶,徑直走向廚房。
夜是那麼深,我守在妹妹邊上,隱約聽見了隔壁住戶洪亮而明快的呼嚕聲和母親與父親低聲交談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母親便一手提著熱水瓶,一手端著一盆水進來了。“來,快到這來。”昏暗中,我看見母親正朝我招手。我“咻”地跳下了並不高的床,床便“嘎吱”作響,躺在床上的妹妹輕輕地哼哼了兩聲。我自知闖禍,下床穿好了鞋,隻能一步步慢慢挪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