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仙逝時,我的妹妹還未滿月,母親早已下地幹活。當時妹妹才不到滿月,吃飽就睡,乖巧好養。母親便趁她熟睡之時,早早帶著我到一公裏外的古井邊上排隊打水。
時值四月天,天氣尚不算熱,母親背著全身裹滿厚厚絨毯的我,肩上擔著兩個沉甸甸的生了鏽的大鐵桶,走了一公裏坑坑窪窪的土路,早已是大汗淋漓。沒想到淩晨四點半,天還是灰蒙蒙的,挑水的隊伍早已排成一條長龍,一眼望不到頭。幸好擔水的都是農村婦女,大家心裏都著急著回家做飯帶孩子,隻聽見連續不斷“劈裏啪啦”的水聲和“乒乒乓乓”水桶互相碰撞的聲音,和彼此相識的婦女扯著大嗓門大老遠互相打招呼的聲音。
就在這嘈雜的帶著團團柔軟晨霧的井邊,母親整整等了足半個多鍾頭才輪到了她。。母親一心想著家裏的孩子不知是否已經醒了,這會兒也許正在床上哇哇大哭找母親,再加上我在母親背上已經酣然入睡,母親怕我著了涼,心裏就更急了。就在一上一下用力扯著那個綁著粗繩索的水桶倒扣進井裏裝水時,腰胯用了過猛了些,巨大的衝勁,差點讓趴在母親背上熟睡的我滑進井裏去。圍在井邊汲水的兩個中年婦女情不自禁驚呼了一聲,母親也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妹子啊,慢著點,這背上還有孩子呢,沒事的,別著急。”旁邊一位不認識的大姐好心提醒道。我母親滿臉通紅,驚魂未定,她跌跌撞撞地先把水提到邊上,一手用力扶著水桶,一手輕輕拍著胸脯,大口喘著氣。好半天,等母親緩過神來的時候,那位好心的大姐早已離去。
母親捂著胸口,頭暈目眩地走到井邊的桂花樹,一手抓住靠在樹上的扁擔,拖著扁擔慢慢走到水桶邊上。母親隻略微再歇了會兒,便揪著結頭,一把挑起係在水桶上的粗麻繩,一頭一個仔細套牢,彎下身體,右肩微微向下一斜,調整好姿勢,再用力一頂,瞬間就擔起了一百多斤重的水,準備離開。
母親正準備走,突然被邊上一人用力扯住了放在扁擔上的那隻手。
“咦?這不是被人算計了的陳家的媳婦嗎?這新鮮的,竟然自己擔水來了!”那人聲音又細又尖,陰陽怪氣,那一字一句猶如一根燒的紅彤彤的鐵杵深深捅破了母親的心。母親根本不願轉頭看這人的臉,隻想馬上回家。母親極力掙脫了那人的手,劇烈的晃動讓整桶水“劈劈啪啪”地灑了一地。
母親隻想立馬逃走,不曾想那人的話像一把火,讓焦急等候的人群瞬間騷動起來。
“她以為嫁個有錢人就可以好上好日子了,我看她呐,現在過的比誰都悲慘噢!”“
陳家不是做了好幾樁大買賣,這怎麼說倒就倒呐!”
“你都不知道嗎?這陳家算是被他那好兄弟林雲給一鍋端嘍!人家現在是帶著他的家產全家遠走高飛嘍!”
“這陳家的不孝子啊,這麼精打細算的人,也有被人蒙騙的一天,真是作孽啊!”
“活該了這倒黴鬼,誰讓他什麼人都敢信呐,誰讓他逞威風一門心思隻想著想自己去救人!活該把什麼都賠進去了!”
“這媳婦也夠傻夠可憐,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還不拔腿就跑,還傻乎乎在這等著人把她套牢了抵債去呢!”
一路上,這樣的話不絕於耳,連珠炮彈般地轟炸著眼前這個孱弱的二十三歲的母親的心。即使已經什麼都沒有,母親依然要頑強地活著,她的孩子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她必須給他們一個家!母親再一次加快了她的腳步。一路飛奔回家,母親卸下身上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重擔,脫掉了那雙沾滿泥土的黑布鞋,換上了一雙幹淨的解放鞋,回到臥房中,看見房中尚在熟睡的女兒,母親的心裏稍稍安定了些,隻聽見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滴答、滴答”碎了一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