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陣痛(1 / 3)

(一)

小柔從旅館出來後,本來打算去配眼鏡的,可是肚子又餓了,溜達一圈,去吃了骨肉茶,美味的食物讓人心情大好,然後一高興就忘了正事了。

看天色還早,她打算走著去那個什麼空中花園,到時,已經快下午了。

小柔來到這個半空中的地方,一種恍惚感油然而生。她看向露台,陽光沒有那麼強烈了,小柔不自覺地走向露台處,圍欄很高,其實也不高,隻是對於小柔157的小個子而言,是高的。她站在露台邊,極目遠眺,模糊的高遠遼闊,像是所有都盡收眼底。她笑了,難怪都說人要往高處走,雖然會空氣稀薄,但是會看到更多風景啊。所以每個登高的人都是為了看風景嗎?高處畢竟也離天堂近吧,她想著,一陣苦澀襲來。

站在這近兩多百米高的地方,眼下的一切都極渺小。小柔踮起腳尖,微微將上半身探出露台,向下望去,太高了,也太遠了,下麵什麼都看不清,一種暈眩感湧來。她想秦繆那時站在高處望向下麵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瞳孔不覺收縮又放大,忽而風帶著幹淨的味道吹來,仿佛也吹開了記憶的匣子······

六年前,小柔接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對於從小生長在西南邊陲群山環繞的小鎮孩子,自是興奮,可內心也總還是有隱隱的擔憂。興奮之處便是終於能走出大山,去到另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憂的是對陌生地方,未知生活的恐懼,以及可能會加重的家庭負擔。

那時的小柔,拎著一個大包,一個人轉了幾次車,花了兩天的時間,從西南來邊到了正南邊。本來說好爸爸和姐姐送她去學校的,可是在臨走的時候,爸爸因誤食豆類痛風犯了,正常走路都很困難,而爺爺在出院後,一次瞞著家人,去看自己的墓地,被路邊很長的野草絆倒後,下半身徹底不能動了。小柔滿懷擔心的離開家到遠方求學,看著家人歉疚又含期許的眼神,心情複雜,以後每次離家遠行她都感覺自己是不孝道。

“我出生於這片土地,為何卻要逃離,才有出息。”

小柔上學的那個熱帶城市,很美,很慢,但人卻是浮躁的。她那帶有濃重鄉音的普通話,那慢熱又略顯別扭的性格,讓她很難很快與同學們打成一片,而城市的車水馬龍,熱鬧繁華,也使這個小鎮姑娘倍感無所適從。

大學生活開始,除了上課,偶爾也跟宿舍的夥伴一起活動,宿舍裏的六個人來自六個不同的地方,性格也迥然不同,但相處得很融洽,這也讓小柔覺得特別欣慰。小柔性格沉默,與人總是保持距離,在大學的第一年,基本上都是與書為伴,以致她比圖書館的管理員還要更清楚各種書的排列。小柔讀書是不挑的,什麼都能拿起來一讀,經典名著也好,暢銷小說也好,都能讀得津津有味。

那天具體是什麼時候小柔忘了,她隻記得自己在圖書館的二樓一張窗戶邊的桌子坐下了,讀著自己剛買的書《我不要你死於一事無成》,正在感慨著那些殘忍的殺戮,其間女性們的慘命運,及那個傳奇的女性。不知何時有人坐到了她的對麵,不時抬頭看看小柔,又看看那本書。

感受到了別人的目光,小柔抬起頭來,模糊地看到對麵是一個清秀的女孩子,微笑著看向自己,女孩看小柔抬起頭,便俯身向前,輕聲說道:“你也在看這本書呀,怎麼樣,有沒有被這樣的女性深深折服?哎,真希望有生之年能結識一位這樣的女性。”說完,滿眼期待地看著小柔。

雖然女孩的聲音很輕柔,但這突然的一連串話,讓還沒從書中情節走出的小柔懵了,她點了點頭,然後拿起桌子上的眼鏡戴上,才看清楚眼前這個女孩子,不認識,也不眼熟。小柔對她笑笑,輕聲地問道:“你也看過這本書了嗎?那位阿富汗的女性,真的讓人心生敬佩呢。不過······”

接下來,她們兩人在圖書館裏小聲地從阿富汗的這唯一的一位女性國會議長——法齊婭·庫菲聊到了目前的很多女性問題,順帶還討論了一下中東戰亂的問題,聊得好不痛快。小柔感覺自己把大學以來的話都說完了。

從此,兩人相約一起去圖書館看書,也常常一起討論許多問題,許多在同齡人看來是屬於吃飽了撐的問題。而討論得最多的,大概就是現在的女性的處境問題,她們在很多問題上都有過分歧,但在這個問題上卻驚人的表現出一致的看法。

小柔記得大概是大二的時候,非常炎熱的夏天,她們兩人一起去省圖書館蹭空調,無意中看到了張翎的《陣痛》,許是被名字給吸引了,兩人就各自拿了一本開始細讀。她們應該是有長久的閱讀習慣的人,閱讀速度很快,特別是小說。

她倆在閱讀完這部小說時,不約而同地將書放到桌子上,掩麵沉思,許久都沒有講話。那時,太陽都西沉了,餘熱還很濃烈,但此刻的圖書館內,兩個女孩子卻感到了一些寒冷,是空調開得太低了嗎?

“馬上到閉館時間了······”圖書館裏響起了管理員洪亮的聲音,兩個女孩子才從思緒中緩過神來,轉頭看了彼此一眼,勉強笑了一下,匆匆收起了書。

說實話,這部小說的文字一般,故事講述也平靜,但其間那三代女人,三次陣痛,以及那能洞穿一切苦難困窘的母性的堅韌不拔,深深揪住了這兩個隻有二十歲的女孩子的心,不知為何,居然讓她們產生了一種感同身受憐惜。

這次讀完小說,她們沒有像往常一樣就小說的敘事、語言、人物等等展開討論,而是各自沉默地回到了學校。

也許是小說《陣痛》中,那世代女人無法逃脫宿命套在她們身上的鐐銬,喚起了她們一些經曆過或感受過的創痛吧,雖然這兩個女孩子才二十歲。

走在校園裏,小柔終於開口“我們家隻有我跟姐姐兩個小孩。”

秦繆也低聲說道“我們家就我一個小孩。”

小柔也大概明白了,她笑著拍拍S的肩,“我們女人也能撐起半邊天的。”小柔怎麼能不明白呢,她家在西南偏僻的小鎮上,改革開放的風,縱有破竹之勢,也因群山的阻隔而變得微弱,經濟和思想遲遲前進不了,而就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個家庭有兩個小孩,而且性別都是女,其間的各種,為外人道不明,也不忍多說。

秦繆家在中部的一個小鎮,爸媽都是公職人員,生下她後,爸媽也不願再生,家中獨女,也是我們這一代人很普遍的現象,但是其間各種心酸苦楚,確實不盡相同的。因為家中沒有男丁,家族在祭祖的時候,直接忽略了他們家,於是她發誓自己一定要爭氣。

從此,兩個女孩子更是惺惺相惜了,相約看書之外,更有了一種情同手足的默契。

那時候秦繆性格開朗要強,是學生會的部長,又是班長,還在一家培訓機構兼職。與小柔判若兩人,在他們成為好朋友後,很多人都很驚訝,性格差異那麼大的兩個人怎麼會成了閨蜜?

在秦繆的帶動下,小柔也開朗了許多。

她們沒在同一個專業,秦繆在物電,小柔在初教。一次秦繆告訴小柔,她兼職的培訓機構要招一名啟蒙寫作的老師,啟蒙小孩子寫話,寫故事,她覺得小柔很合適。小柔一聽就打退堂鼓了,她最怕在公眾麵前發言了。

“我都已經告訴人家,你答應去了,孩子和家長可都等著呢。還有,你要不去,我不就放了我老板的水嘛,我這兼職也就保不住了,看來我下個月就得要餓肚子了······”。

在秦繆的威逼利誘下,小柔還是決定去嚐試一下,沒想到結果很好,來試聽的家長和小孩子們都很滿意。

事後,她非常得意的說“我就說嘛,你就長著一張討小孩子和長輩喜歡的臉,可惜了,就是不討同齡男生的喜歡。”小柔故作生氣地笑著要去打她。但還是心存感激的。

從這次被逼的試講開始,小柔就在啟蒙寫作的路上越走越遠了,雖然自己沒有寫過多少文章,但在畢業時,她的啟蒙寫作課在那個城市也小有名氣了。而在別人還在為找工作發愁時,她已經在掙錢養家了,當然,這是後話了。

(二)

田跑出旅館後,發現還沒到正午,都已經很熱了,開始後悔沒有讓樊沐來接自己。還說什麼自己跑著去,真當這裏還是西歐了。

打車到了目的地,與樊沐通電話,聽到那邊很嘈雜,估計是開工了。

一會兒,一個小夥子到了樓下,他認識,在眾多樊沐的被拍的照片中出現過,據說是他的助理。助理把他領到化妝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