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病房裏靜悄悄的,三姐走出去一會兒又回到病房,走到病床邊伏在雁男耳邊說:有個人來看你了,他想見你,你想見他嗎?
……見一個人?見誰呀,誰來看我了?
等雁男回過神來,聽到一個久別的名字後,她緊張極了,真的有點不知所措。見還是不見,她心情特別複雜,在這種時候他來見我,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現在這個樣子,醜死了,要被人笑話的。真是,還是不要見了吧。
二十年前,那個送別的車站情景,慢慢地浮現在雁男的腦海中,她想起了送他的那盆淩霄花,和於豪的臉以及和他擁抱的情景,那些純真的時光。不,更恰當地說,是青澀而豪邁的時光。她臉上的表情變幻著,不時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或發出輕聲的歎息。雁男微笑的表情似乎在說:活在這個世界上居然會碰上這麼有趣的事。歎息的表情似乎在說:我還活著,活成了這個樣子,還有什麼能讓我激起欲望的呀!隻一會兒工夫就重新回到了平靜如溪流的目光。
一個頭發濃黑,有兩道劍眉的中年男人,爬在門縫上。透過門縫看著裏麵的一切:麵前一間白色房間的窗欞裏,望得見屋裏的內容:兩眼靜靜地落在病床上躺著的一個人身上,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單人床上正躺著一個麵目猙獰,傷痕累累,有著微弱氣息的女子。他不住地往裏張望,麵目深沉凝重。
似乎要壓抑內心巨大的傷痛,而顯得焦躁不安。內心像驚濤駭浪般起伏,用慈祥的目光在內心祈禱!他歎了聲氣向著蒼天囁道:不要讓我絕望!不要啊!
等不得雁男的拒絕,就聽到“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那一刻,雁男還是迅速控製住了自己內心奔湧的情緒。那是一首充滿了激情的旋律,但又不失細膩溫婉、如泣如訴。
他真的來了,風度翩翩的向她走了過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陽光男孩,已經變成了一個成熟的中年男人。
啊,真的這不是在作夢吧?真的不是炎炎夏日,一場生死相約的奇妙邂逅吧?
她接連做了幾次深呼吸,但仍忍不住全身抖個不停。現在這種狀況,怎麼說見就要見呢?唉……還是就像以前那樣見一麵吧!看來這一麵無論如何都要見的。
悲傷、驚訝、悔恨、思念,所有這些情緒都藏在內心深處,關得嚴嚴實實。一定不要失態,要像卓別林一樣輕鬆地走過這一時間。躺在床上的這60多天裏,自己不是已經像修女一樣學會控製感情的方法了嗎?
雖然,我們都有很多話想說,但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提了吧!過去的那些事,不說彼此也都清楚。回顧車禍後的這些日子,不外乎淚水伴隨著一個個不眠的日夜。痛苦、彷徨、恐懼、絕望、妥協……現在,那些就如同車窗外的風景,一去不複返了。
現在你從那麼遠專程跑來看我,足見你時刻在關注著我。見到你我已經很高興了,就讓我的滿足停留在現在吧!
此時,大腦似乎化成了一團霧氣。心髒像爆米花機器一樣不停地把花瓣似的東西拋向空中。一陣陣眩暈,仿佛花瓣落到綠油油的水麵上引起的漣漪,泛著光的水麵上,水的影子慢慢平息下來,深不可測。那搖曳的白色光芒是不是就是我們的靈魂呢!
兩個人互相就這樣注視著對方,沉默不語,氣氛頓時凝重起來。為了衝淡這種氣氛,他們像多年以前那樣對視著笑了。他容光煥發,她臉色幾近透明。雖然他們都或多或少地經曆了許多歲月,但看到各自的眼睛裏都有了40歲中年男人和女人成熟的滄桑,很多表情還是那樣攝人心魄,還跟從前一樣風韻猶存不減當年。
這可怎麼辦呢?大海一樣的思念,宇宙一樣無邊無垠的想念。她的千言萬語都寫在眼睛裏,短暫的對視讓他很快的讀懂了她的心。
兩人竟嗬嗬笑起來。
三姐提著一壺水走了進來,看到雁男的表情,她吃了一驚。在此之前,妹妹臉上掛著的一直是牽強的微笑,但現在的氣氛完全不同以往,竟然看到她臉上有了血色,聲音也充滿了活力,房間裏的空氣都似乎變明亮了。她悄悄轉過頭去,裝著沒有看見又走了出去。
他撫摸著雁男的手不由得微微顫動起來,他的眼裏突然濕潤了,心裏有點兒慌亂。怎麼搞的,一直都很小心的呀!
兩個人仿佛在通過了一片雷區。不,就像是在一片沼澤地裏,用幹燥的心作為獨木橋,小心翼翼地搬運著思想和感情,像湖麵上的小蟲張開纖細的腿在水上行走。一旦兩個人其中有一個沒管好自己的感情,撲通陷了進去,局麵將無法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