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1 / 3)

次日起來,水湄仍舊未歸,黛玉在房中消磨了一天,直到傍晚時分,方帶著雪雁,在清芷閣閑步散心。

一路行來,因時近秋末,閣內秋風掠過,蘊著清寒的涼意,卷起一縷縷即將凋零的花葉,當初繁花似錦的菊花,亦開始敗落,半合半殘的花朵在枝頭顫動,欲留卻不能留,透著頹唐蕭條的氣息。

黛玉走走停停,賞看了一會兒,抬起纖纖如玉的素手,撫上將落的菊花,想起那年自己所作的《葬花詞》,啟唇吐出一聲細細長長的歎息,幽幽念道:“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聽了這話,雪雁眉心一蹙,雖然見她臉色含悲,卻因自己隻是粗識文墨,聽不懂這句詩詞,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出言回答勸解。

不經意間,卻見不遠處有男子長身玉立,唇角露出明澈的笑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黛玉,眉眼間含著繾綣之意,也不知站了多久。

此時已是暮色時分,天邊的落日已經沉入層雲中,卻有朵朵晚霞浮現,無邊無際的霞光,將天空渲染得格外璀璨炫目,如一幅緩緩鋪開的七彩精致織錦。

無邊絢麗的晚霞下,他隻是靜靜而立,清風掠起,雲過天青的衣衫邊角飛揚起來,翩躚如舉,顯得格外靜默,卻清雅動人,如同月下橫簫,水邊撫琴一般。

風采動人如斯,自是北靜王水溶了。

雪雁不由有些呆怔,過了一會兒,方想起要行禮,忙屈膝道:“見過北王爺。”

水溶點了點頭,示意不必多禮,目光卻依舊隻在黛玉身上流連,心心念念都是她,仿佛四周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雖隻見過兩次麵,他卻已經明白,黛玉向來喜歡清雅簡單的飾物,雲鬢如霧,卻隻以柔粉絲帶束起,簪一隻小小的純銀蝴蝶壓發,除此之外,再無發飾。

穿一襲素淨的月白色上襦,下麵是鵝黃色百褶羅裙,隻在裙角用彩線繡了一枝玉蘭,虯勁曲斜,栩栩如生。

素顏淡妝,盈盈而立,卻生生讓人覺得姿容美秀,氣韻傾城。

聽到說話聲,黛玉已從感慨中清醒過來,也看著水溶,斂了衣袂,福了一福,方溫婉地道:“倘若王爺不覺得冒昧的話,我想問一聲,不知湄郡主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水溶拱手還了一禮,才微笑道:“太後娘娘甚是喜歡她,每次進宮,都要耽擱幾天,不過,有林姑娘這位貴賓在此,這一次,必定會提前回來的。”

黛玉輕輕頷首,應道:“如此甚好,我在北王府,已經打擾了這麼久,候郡主回來,道完別,也該回去了。”

這番話款款道來,蘊著雲淡風輕的意味,水溶卻覺得,須臾之間,便有極深刻的痛楚襲上心頭,一點一滴,一絲一縷,連綿不斷,讓他難以自持。

心裏有千萬句舍不得,卻不能坦然說出來,相反,還清楚地明白,有些事情,雖是一拖再拖,卻已經到了必須決斷的地步。

忍住一腔心酸,水溶揚唇而笑,若無其事地道:“其實,湄兒與姑娘感情甚好,北王府與賈家又是世交,姑娘不妨多住一些日子,何必急著離開?”

黛玉抬起手,挽起鬢邊被風吹落的長發,唇邊笑容溫雅,搖頭道:“王爺這般挽留,我很是感激,但這麼多天未見外祖母,我心裏很是惦記,還是早些回去,才能夠安心。”

水溶聽了這話,一時無話可說,心頭卻是沉重無比,半晌才含著笑意,話語一轉,溫聲道:“剛才我似乎聽到林姑娘在念詩,雖隻有兩句,卻是新穎別致,想必又是林姑娘的新作吧?”

聽得他問話,黛玉默了須臾,想起當初寫此詩時,自己猶沉浸在對寶玉的少女情懷中,心中一時感慨不已。

輕啟丹唇,黛玉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聲音中隱約透出幾許低柔,幾許惆悵:“從前住在大觀園時,見落花飄零,心中傷感,寫過一篇《葬花詞》,今日偶爾吟誦,王爺請勿見笑。”

看著她眉眼彎彎,顰痕宛然,十分惹人憐愛,水溶出了片刻神,才道:“自然不會,溶倒覺得,林姑娘這種性情,當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奇女子。”

說著,踏步行到黛玉身邊,卻因禮儀攸關,不能走得太近,語意依舊溫文如玉:“世事變遷,不過眨眼間,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亂人眼目,有多少人,能在浮華塵世裏,擁有一份憐惜落花的心情?想來,舉目看去,大千世界,唯有林姑娘一人而已。”

夕陽中,他的話語,清越低緩,他的背影,如同臨風的玉樹,俊朗飄逸,他的目光,似江南的三月春水浮動,真摯而純淨,仿佛遠離了一切世俗喧囂一般。

在這樣的凝望之下,黛玉一陣癡惘,心底深處那根細細的心弦,竟情不自禁地顫動了一下,卻又因發現自己的這種悸顫,而變了臉色。

放下對寶玉的那一份情懷之後,她漸漸淡看世情,如今,在這個尚算陌生的男子麵前,為何竟會屢次失態?

輕舒一口氣,黛玉勉力鎮定下來,嫣然含笑,搖頭道:“不知為什麼,每次王爺見了我,都要稱讚一番,倒真讓我覺得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