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窈窈
上虞水府有位美貌的千金名窈窈,未出閣便有了身孕。
那日大夫來過後,整個家裏都因為此事亂作一團。爹爹逼問窈窈是誰?窈窈隻是流著寂寞的淚閉口不言。
娘勸也勸了,罵也罵了,她終是不說。她日日呆坐在閨房裏,等著那情郎來娶她,給她一個交代。日子久了,竟如何等也等不來了。
一****偷偷跑出門去尋那情郎,找過他們往日約會過的地方,沒有任何音信。她最後來到海邊,他們兩個曾在這裏向海神許下承諾:此生不負。
窈窈指著那海後麵的山說,若是日後能在那裏建一間木屋,每日觀海上日出日落,初春賞滿園梨花豈不樂哉?情郎點點頭,並承諾,等他向他父母說明心意,親自去她家提親。
那日窈窈在看到海灘上有一條金色鯉魚。他渾身被綠色的水草綁住,可能是被海浪打在沙灘上回不去了。她將它撿起,將身上的水草拂幹淨。將他送回了海裏。魚兒遊向深處,回頭看了看這美麗的女子。
窈窈和情郎日日相處,詩情畫意,魚水合歡。自他走後,窈窈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數著過。後來她知道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再後來她去找他,卻發現他早已為人夫。而他的妻子也同她一般,正在為他孕育子嗣。
他們夫妻恩愛如他們當日。
窈窈絕望地來到當日向海神起誓的地方,準備了此一生。她走向冷冷的海水,那冰冷刺骨,她回頭往往那座山,前塵往事就此別過了。
醒來時,爹娘守在身邊。她的孩子被冰冷的海水帶走了,她身體空了,她的心也空了。
用了六個月她漸漸恢複了身體,隻是這六個月所有人都發現那個往日開朗的窈窈不會笑了。街坊四鄰流言四起,爹娘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她也整日將自己悶在家裏不出門。
一日一個姓鍾的公子上門提親,爹娘像抓到了救星,願意不要任何彩禮將女兒嫁出去。鍾公子卻按照該有的禮節,一份也不少。他送給嶽父嶽母黑白珍珠各一箱,讓他們著實長了臉。
迎親那日,他騎著白馬,八台大轎,風風光光將窈窈取回了海後麵的那座山上的木屋。說來也奇怪,這山前些日子還是荒蕪之地,不過是過了數日就已繁華似錦。木屋周圍在這個冬季開著許許多多如雪的梨花。
窈窈坐在床頭,滿心的淒涼。她的爹娘為了兩箱珍珠就這樣將她嫁了。她都不曾見過這位夫君,更甚至,除了他的姓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眼前漸漸透出光亮來,窈窈的紅蓋頭被揭開,低著頭看地上那雙鞋子微微動了一下。她仍是低著頭,自那日死後,她的心便死了。眼前這個人是她的夫君,可是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麵前的巨大身影突然慢慢移開,眼前的光亮多了些,隻聽他道:“窈窈,不早了,早點休息吧。”門吱呀一聲被輕輕關上。她抬起頭看著那投射在門上的高大背影,有幾分落寞。
眼淚從臉頰滑落,她隻是這樣默默的任她流著。
這屋是木屋,床對麵的桌子上有兩個土色陶罐的瓶子,放在桌子兩邊,裏麵插著開的正好的梨花。梨花落瓣處,是一把琴。她起身走到桌前,輕輕將琴上的花瓣拂去,動作亦如往日般溫柔。輕輕撥了一根弦,“噔……”。聲音鴻斷。
起風了,窗子被吹來,攜著滿園的梨花瓣進來。頓時屋子裏仿佛滿天飛雪,她走過去關窗,看到木屋四周全是盛開的梨樹,繁花滿枝頭。在這花樹之間,有一個身影,他一身玄色隱在夜幕中,滿頭的銀發被這風吹起,像那柳絮。
他舉起手上的簫,麵朝向月亮,緩緩傾訴著自己的心事。
窈窈聽的有些入神了,她突然覺得風更冷了,將窗關上。不知是這簫聲引起的思緒,還是今夜這樣的情形,窈窈心中總覺得對自己的這位夫君有些辜負。她坐在桌前,手指慢慢按上琴弦。若他懂,便能知道她給他的答案。
第二日清晨,起身。推開門屋裏沒有人。窈窈以為這夫君是因為新婚之夜她的冷落,棄了她。她站在這滿園梨花之中,順著通向木屋的那條路,站在有寒意的山上,看到那懸於海麵之上的太陽。“觀海上日出日落,賞初春滿園梨花。”她喃喃道:“他如何會知曉?”
窈窈一步一步移到梨花的盡頭。她嘴角透出一絲蒼涼的笑,許是巧合罷了,曾經許諾的人都做不到,旁人又如何會知道。
“窈窈,你醒了?我從山上采了些果子,來吃吧。”他的聲音一如昨晚柔和親切。
窈窈轉過身,一身玄色衣服,滿頭銀發,不過他的模樣卻真是這世間難有的俊朗。他的笑帶著那麼幾分羞澀,雙眼皮的眼睛裏棕色的眸子深情的望著她。
窈窈走進拿起他手上的果子看了看,道:“這樣冷的天,采這些果子要走好遠的路吧?快進屋歇歇吧。”
她沒有表情的走進屋裏,拿了一塊布將那果子擦了一個遞給他。他有些受寵若驚的接過,卻放在手裏,遲遲不肯下口。窈窈見他不吃,看了他一眼,才發現他額頭左邊有一塊大拇指蓋般大的紅紅的疤痕。像是不久前受傷留下的。
兩人坐在四四方方的木桌前,彼此也都不言語。窈窈吃完果子,將屋裏看了看,除了懸掛的紅色布,什麼也沒有。右手邊是他們的新房,左手邊還有一間房,應該是他的。窈窈往裏走去看了看,裏麵除了一張新竹做的椅子,裏麵什麼也沒有。
“今日你來屋裏睡吧?”她說完便出去,想在這漫山遍野裏走一走,這樣長的時間不找點事做,如何打發?
他有些慌張地追出去問:“你是有什麼地方不滿意嗎?”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還不知夫君叫什麼名字,日後總是要有個稱呼的。”
“單名一個‘離’字。”
窈窈聽後道:“‘離’?好淒涼的名字。”說完她便尋著自己的路打發時光去了。
那****黃昏前回來,手上拿了些騰條,也許是折藤時沒注意手上劃傷了一些口子。血凝在有些發青的肌膚上。她將藤條放在門外想進屋喝口水。一進門看到桌上擺放著一個素色水壺和兩個茶杯。旁邊有一罐深棕色的小瓶子,紅色的布裹著瓶蓋。那下方有一張紙寫道:洗淨手,日敷三次。我去山下買些食材,去去就回。落款是一個“離”字。
窈窈坐下看著那瓶直發呆,世間還有這樣奇怪的男子。她不過是被負心郎棄了的殘花敗柳,哪裏值得他這樣。一想起往日所受的苦,她心中的怨恨便又深了一分,她將桌上那些為她準備的東西用胳膊掃到地上,陶瓷落地破碎,她看著那些碎片散落四處,裏麵的液體流出,眼角的淚也滑過臉頰。
離站在她身後,手裏拎著從山下買的一些食物。他沒有再進一步,而是轉身離開了。
他站在落英繽紛的梨花中,望著西山斜陽染紅天。
晚上窈窈熟睡之後,離輕輕推開門,拿出藥膏,輕輕塗在她劃傷的手上。窈窈呼吸凝重,待離幫她塗完之後她翻了個身,麵朝向裏麵。
離瞧著她睡得安好,便很放心的要出門去。
他抬動腳步要走時,忽然聽到:“很晚了,你也快睡吧。”
他驚喜地回頭去看,她依然緊閉雙眼,麵色蒼白的睡著。他“嗯。”了一聲便準備出門去。
窈窈聽到他開門的聲音,從床上坐起來道:“今晚就在這裏吧?”她下床從床頭的櫃子裏拿出一床新的綢緞大紅喜字棉被,在挨著她的外麵鋪好。
離定在那裏,遲遲挪不動腳,雙手依舊扶在門上。待窈窈又重新躺回床上之後,他才躊躇著慢慢走過去。脫了外麵的玄衣衫,躺進被子裏。
第二日起床後,窈窈吃過早飯,就開始用昨日從山中折來的藤條編東西。離坐在一旁看她嫻熟的將那線條的綠藤編成各式各樣的物件。中午又收拾著將屋裏擺擺放放,正屋的那麵牆上放了兩個籮筐,她編了兩個圓筒的花瓶,從梨樹枝頭折了幾枝花放進瓶中。雖還是素淨,但屋子裏卻因著這幾樣東西多了些生機。
快到午飯時她道:“我來做飯,你去挑點水。這兩日隻吃生果,怕我們吃不了幾日身體就受不住了。”
離雖沒表現出來,但他心裏是很開心的,他道:“好,若是我回不來,你做好便先吃。”
“你不來我怎做飯?快去吧。”
離點點頭,挑著木桶,到有水處去了。
窈窈基本能在這山上應對生活,有時這時光太長,一閑下來她還是會去想過去那痛苦的事。所以她要不停的讓自己做活,編織,抑或是對著那滿園梨花撫琴。
離有時會吹簫應和,兩人各自互相看一眼,什麼話也不多說。
雖現在能“觀海上日出日落,賞初春滿園梨花。”可是窈窈早沒了往日那番心境,對她來說,這反而是過去抹不掉的情傷。
月亮高高懸在山間,兩人坐在梨樹間,一曲奏閉。窈窈忽而和往日神色不同,她問道:“你為何要待我這樣好?”
離望著她,心口的話到了嘴邊也說不出。他想問她,“你還可曾記得當日在海灘上送回海裏的那條金色鯉魚?”
窈窈見他不答又有些傷神的說道:“你可知,我並不值得你這樣對我。我不過是……”
一陣風吹過,離已到她身邊,用手掩住她的嘴,讓她不要說出那些作賤自己的話。
“值不值得,我心裏知道。窈窈心中不必糾結。”
他說完起身回房。方才望了一眼星空,明日他要下山一趟。
早晨他照常采來果子,窈窈隻是覺得怪,天氣一天一天的變冷,他每日清晨去采果子,帶回來的都是一樣的果子,他是如何做到的?離回來時,窈窈已經做好早飯等著他,這是他第一次回來時她做好飯等他。他心中自然是歡喜,窈窈見了他也不同往日那般冷淡。她迎著他到屋門口,遞給他毛巾讓他擦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