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不時傳來野獸的咆哮聲,驚起飛鳥,撲棱棱飛離棲身的厚重樹冠。荒郊野外,寂靜的林間道上,兩個黑影一前一後往前躑躅行走,空中一片煙灰色,路上行人罕見。後麵的人有些膽怯畏縮。
“小主人,我們已經離開了瀚軍大營,現在回去,被他們抓住,後果不敢想象,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慢慢尋思,再找機會報仇。”突然,頭頂上落下一塊冰涼物體,黑夜中不知是啥東西,後麵的人打住話頭。越怕什麼越來什麼。等了一會,不見動靜,才伸手去摸,原來是一片帶雪落葉打在頭上,她舒了一口氣,真是虛驚一場。
前麵的人冷哼一聲,頭戴黑色鬥笠,帽簷一圈黑紗將容貌遮的嚴嚴實實,她裹緊身上黑色披風,頭也不回繼續頂風冒雪往前走,背脊挺直。
“不靠近他身邊,機會等於無。還談啥子報仇不報仇。翠竹,你要是怕了,我一個人去。不要跟著我,你走。”
前麵的女子正是山戎亡國公主薑蘭蘭,後麵跟著的是她的婢女翠竹。兩人趁亂從胭脂攬溜掉,躲過了殺生之禍,反正他們已經成功將瀚玄淩的兵力泄露給夏舞陽,目的已經達到,實在用不著賠上自己的性命。最好能借夏舞陽手中的刀,殺掉瀚玄淩,她薑蘭蘭的血海深仇就得報了。
“小主人,翠竹不怕死,隻是覺得我們不該白白去送死。我們現在還沒有抓到瀚玄淩的弱點。奴婢很擔心,奴婢不擔心自己的命,隻擔心小主人的安危,絨花聖戰會的光明二使一再囑咐,小主人一定要將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小主人是我們聖戰會的主心骨,是我們所有幸存的山戎姐妹的希望,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翠竹絮絮叨叨,囉囉嗦嗦,終於讓前麵薑蘭蘭的火氣一點點消融了。
薑蘭蘭覺得周身有一團火在燃燒,可以將凍死人的寒氣驅散。漫天冰雪總有融化的一天。
一年了,多少個日子,她在黑夜中無聲哭泣,她早哭不出眼淚,心中的血淚斑駁。她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向父兄撒嬌的年紀,一夜之間,僅僅一夜之間,家毀人亡。竹海深處血流成河,早早薰紅了她的眼睛。她不敢回憶過往的歡樂時光,每一次想起,她就急急打住,每次總會伴隨記起父兄血肉模糊的身影,令人痛不欲生。那些姐妹們被蹂躪的嚎叫,總是讓她半夜驚醒,冷汗涔涔。她活著,僅僅因為心頭複仇的火在狂猛燃燒,她要憑借微弱的力量將強大無比的瀚玄淩拖下水,她潛伏著,她等待著。
她在仇恨與惶恐中苟且度日,慢慢的,人們逐漸淡忘她曾是山戎的公主,隻記得她是浮萍宮沉默寡言的浣衣奴,默默的依靠艱辛的工作度日,成天隻有洗不完的髒衣服,流不完的汗水。
直到有一個神秘人物將宮內宮外的姐妹串聯起來,宮外的姐妹雖然大多數操持賤業,但是人脈關係極廣。共同的苦水輕易將大家的心拉近。眾人秘密成立絨花聖戰會,以向瀚玄淩複仇為宗旨。薑蘭蘭因此成為絨花聖戰會的聖女。宮中的姐妹總是想法設法掩護她。薑蘭蘭對神秘人好奇過,懷疑過,自今也沒有查出這個人是誰。她雖然惶恐但並不畏懼,因為大家目的是一致的。
“翠竹,我忘不掉你帶著姑姑的意願來到我身邊,你將雪白的山絨花令旗交給我時,我內心的激蕩,我差不多忘記了流淚,那一天,我終於流下了慘遭家變後的第一滴眼淚。翠竹,你說你多厲害。”
“翠竹,雖然瀚玄淩身邊鐵衛密布,難以靠近,但他總會出現破綻,總會有弱點,到時候,我定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你等著瞧。”薑蘭蘭倔強的揚起頭,停下腳步看看寒星寥落的天際。
薑蘭蘭不由自主回憶起瀚宮中偶遇瀚玄淩的情景。那日,浣衣院的舒嬤嬤派她去幕夫人宮中送洗燙幹淨的衣物。忽然,遠處一陣拍手聲,整齊劃一,遠遠的四人手抬軟榻過來,瀚玄淩身姿挺拔地盤膝端坐榻上,目不斜視。
薑蘭蘭進宮時日不短,知道宮中規矩,隨周圍的宮人一起匍匐一地,等待帝王經過長長的甬道。薑蘭蘭感覺自己掉進冰窟,渾身冰涼,心中滿是麵對強敵不能表現出來的仇恨,似乎要將自己凍僵。突然,一雙穿著蟠龍雲靴的大腳停在眼前,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住她。氣氛沉悶,背脊上濕透一片。他注意到她了,薑蘭蘭咬緊牙關,那又怎樣,大不了一死,生而何歡,死而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