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章(1 / 3)

馬車的車輪轟轟,窗外的景致風馳電逝,她已經看不清楚。她收回遠望的眸光,專注地看著手中一直揣著的玲瓏玉石,攤開手掌,桃花凍紅在陽光照射下,紅豔動人。她翻過印章,深深看著那刻骨銘心的四個字:永結同心。印章紅泥陳舊,依然觸目驚心。

那一年,梨花香雪的男子噩耗傳來,她痛不欲生。她在悲苦中產下了皇兒,皇兒的出生多少化解了她心中的苦楚,她不顧產後虛弱,親自喂養他,因為她打定主意要出宮。她對皇兒抱歉,但再也不能忍受待在翰皇玄淩身邊,是他揮舞屠刀,斬斷了她與雪羽翼之間的一切,她再也無法忍受他。

她相信再不離開她會崩潰,她再不離開她會瘋狂,終於在皇兒快滿周歲的時候,她懷揣聖旨踏出宮門,帶著小蓮忍痛離開皇兒。翰皇不許她遠離,她也不想離皇兒太遠,於是就在皇城近郊赤水渡口,開了一家河魚小店,聊以為生。

村裏的人見她一個外來的婦人帶一個瘸腿的姑娘,不主動接近她們也不排斥她們,三姑六婆的謠言傳得很快,最後傳到當事人耳中,說她是大富人家的小妾,不守婦道,被人趕出家門。

小蓮氣得要找他們罵上一場,香流月一笑:“這種閑言碎語,真要較真,隻有越描越黑。”

每天她們穿著粗布衣裙,頭上不戴任何飾物,而是簡單綰在布包裏。每天掃地抹屋,破魚洗菜,忙得昏天黑地。每天半夜忙完,總是倒頭就睡。如果不這樣,她就會扯心扯肺想念她的宇兒,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讓她心慌,讓她愧疚。

但能離開那座牢籠,走進人群中,過得簡單而充實,她還是幸福的,唯一對不起就是宇兒。

店裏的生意開始有些冷清,但她與小蓮薄利多銷,手藝也還不錯,慢慢好轉。

一晃三個多月過去,有一天她們去河邊收魚,看見孩子們朝一個灰衣人扔石子,激動地怪叫:“打死你這個傻子,打死你這個傻子,又髒又臭!”那人對落在身上的石塊視若無物,一身襤褸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坐在礁石上,呆呆的望著河水。

或許是他的孤獨觸動了心中的憐憫,香流月衝上去,替他擋住石子,將那些臭小孩罵走。那人轉過頭來,香流月看見一張陌生的臉,眼神呆滯,渾身臭烘烘,她有心同情他,但問他什麼他根本不知道,隻好將他牽回小店中。

黃昏時分,有個中年男人闖進她們店中,打罵著要帶著那個灰衣人,可是那灰衣人喔喔叫著不願意走。香流月一看那人是村頭的劉師傅,村人們說他曾經在城裏什錦樓做過掌勺大師傅,燒魚燒得好。香流月曾經上門想請他做灶上師傅,可是他脾氣古怪,看輕她一介婦人,根本不予理睬。

劉師傅見拉不走灰衣人,重重歎口氣:“罷了,罷了,老板娘,我就在你店裏做師傅,不過,你要收下我這個聾啞表弟,讓他燒燒火也好。我娘死的時候再三叮囑我要顧好他。”

從此她們店裏多了兩個人,有劉師傅加盟進來,店裏的生意好了很多。

從劉師傅口中,她們知道聾啞男子叫寧寒,爹娘死得早,來投靠的表兄。每天他都專注地蹲在灶前,將木材一根根放進灶裏,將燒火當成頭等大事。來到店裏後,他幹淨了許多,可是不愛洗澡,身上始終有股味道。香流月見他不上前堂,也就不去管他。

每天,香流月都睡得很晚,寧寒總會給她端一盆熱水,讓她舒舒服服泡腳,燭光映著雪白的蓮足浸泡在熱水中,慢慢變紅,寧寒那張年輕的臉會露出一絲笑容。

小蓮打趣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香流月笑罵:“死妮子,胡說八道,他一個傻子懂什麼!”吹息了床頭燈,擁著幹淨的棉布被子,睡得暖和。

這裏的生活忙碌而平靜,隻有在夜靜人深之時,她會心中疼痛,想念宇兒。

有一天深夜,累了一天,合上賬本,香流月站起身,一陣頭昏眼花,差點一頭撞倒,一隻強勁有力的手臂摟在她腰上,“謝謝!”她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對上翰玄淩複雜地眼眸,那雙眼像漆黑的子夜,看不見光亮,卻流露一種痛楚與不甘,牢牢膠住她的目光。

咣的一聲,寧寒手中的木盆墜地,熱水流了一地,香流月瞧見那雙淡漠無波的眼眸很快閃現一抹恨意,然後轉為驚訝,他張口,喔喔直叫。香流月見他被一身黑衣一臉冷酷的翰皇嚇壞,歎了口氣:“寧寒,你先下去。”寧寒卻緊張地注視翰玄淩不走,香流月無奈,隻好將他推出去,將木門關上。

“你好大的膽子!”一聲怒吼像一記悶雷在耳邊炸響,香流月一轉身就對上翰皇憤怒的眼眸,他隱忍多時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你居然在這裏給我養野男人,連廢人也要,你就這麼犯賤,你就這麼饑渴,好,我今天就滿足你!”他一把將她拽進堅硬的懷裏,骨骼分明的大手青筋直冒,抓扯著她的衣裳。

“你才不要臉,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犯賤,你是看見我在別的男人麵前脫光了衣服?還是看見我跟別的男人一起上了床?滿腦子肮髒思想,你才犯賤!你放開我,你混蛋!”香流月大聲吼他,使勁推攘他。無奈他的力氣很大,眼中怒火洶洶也欲火洶洶,眼睛灼亮得驚人,呼出的氣息滾燙。

香流月心中根本不想再跟他牽扯,她已經出宮,隻想平靜度日,沒想到隻平靜了三個多月,他又鬼魅一般出現,她不允許他破壞她的自由。因此,她沒有多想,掄起手臂,一掌狠狠打在那張俊朗的臉上,大聲吼他,“我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你已經給了我自由,你休想收回去!”

翰玄淩的臉黑得嚇人,一邊臉上泛起可疑的紅腫,眼睛瞪得很大,眼神已經從灼熱變成陰冷,抬起手臂,碩大的手掌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就要狠狠地拍下。香流月無懼瞪視他,冷笑道:“你打死我好了!我反正生不如死,我不怕死,你下得了手,盡管打我好了,打你兒子的母親。”那隻手掌有絲微的顫抖,然後頹然落下。

還沒等他完全落下,不結實的木門被嘭地一聲撞倒,打斷了室內的劍拔弩張。外麵的三個人衝了進來,劉師傅的手上高舉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須發皆張,跳動著躍躍欲試。小蓮拿著擀麵棒,怒視著翰玄淩,待她看清楚山一般挺拔的黑衣人,“皇——”張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寧寒雙眼血紅,像一頭瘋虎向翰皇撲去,香流月趕緊將他擋在身後。

“該死的女人,最好不要忘了宇兒!不然,我親自動手殺了他!讓你痛死!”翰玄淩的喉嚨像被怒火灼傷,粗嘎難聽,卻如一把鈍刀狠狠砍在香流月心上。他一吼完就像一頭發怒瘋狂的獅子,衝進黑夜,消失得那麼快,就跟來時一樣突然。

小蓮拉著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劉師傅出去了,香流月搖搖欲墜,寧寒將她扶到床上,她依靠著床柱,寧寒轉身想去扶正斜掛的門扉,一隻冰冷的小手卻抓住了他溫熱的手掌:“寧寒,你陪陪我,不要走。”他修長的身軀一僵,似乎輕微地歎了口氣,緩緩坐在香流月身邊。

那一晚,香流月不知不覺靠在他肩頭,淚流滿麵,“寧寒,你說,翰玄淩是要挾我的對嗎?他不會真害宇兒對嗎?他這個人太冷酷,太冷血,我真的害怕……”或許因為寧寒是個聾啞人,什麼也不懂,所以她才敞開心扉,將她紛亂的擔憂,將她的過往,她的不幸,她對雪皇離去的悲傷,她與雪皇曾經擁有的快樂,都不厭其煩地告訴他。

直到不久之後他離開,她才知道她錯了。她曾經在睡夢中聽他喃喃低語,可是她太困太疲倦聽不清楚,他好像一如既往在輕喊“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