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音韻衣冠(1 / 2)

儒家對上古三代之治極為推崇,似乎那是一個完美無缺的時代。《禹貢》所述雍州之地,大體盡在明之陝西域內。按書中所言,這一片黃土田地在九州中為第一等。呂成亮所發感慨,便是因此。

楊錚自然難以認同,說道:“先秦時田中作物與此際不盡相同,彼時氣候土壤與此際也有很大差異,實不可同日而語。江南以稻為主,產量本就比麥高。聽說南直隸、湖廣、浙江一帶,便是一畝中上水田,種稻兩季,也可秋收三石、春收一石半,種麥無論如何也產不了這麼。”

呂成亮道:“關中也有許多稻田,卻產不了那麼多啊。”

楊錚道:“想來和水土、氣候有關。關中應當比湖、浙冬天冷不少吧。”

呂成亮道:“說的也是。唉,咱們這的農人,其辛苦與江南農人相類,收獲卻不足其三一之數,可真是沒有道理啊!”

楊錚對此也很無奈。“楊古井”能讓旱地便於澆灌,卻無法改變土地之貧瘠。若沒有好的肥田手段,田地的產量實在很難上去。當下又無合成肥料,隻能依靠人蓄糞便,效果也是差強人意。又或者,可以種些經濟收益高的東西,再換成錢買糧食?似乎也不太現實。

二人邊說邊行。不出兩裏,呂成亮的書童背著個包袱趕了上來,跟在眾人當中。

呂成亮在外遊學數年,去過的地方倒不少,不僅走遍了關中,還隨涇陽商人到揚州、蘇州一帶呆過大半年。談及所見所聞,雖以科場、文會之事居多,楊錚也聽得頗有興味。久在赤峪裏不聞外間事,讓他有一種被隔離了的感覺。

講過幾樁逸事,呂成亮忽道:“你的官話是跟你家那丫頭學的吧?”

楊錚點頭稱是,又問:“有什麼不妥嗎?”

呂成亮道:“那倒沒有。隻是說話音與讀書音終有不同。你學了三、百、千,便該學駢句聲韻,以為將來寫詩文、時文之基礎。”

楊錚便又請教何為說話音,何為讀書音。呂成亮便為他分說一番。

華夏地域遼闊,方言眾多,為便於交流,需有一共同語,經過不斷發展,形成了雅言。孔子教授三千弟子,所用即當時之雅言。至唐宋時,雅言已發展極為成熟,一字一音,遂有唐詩宋詞之美,故又名中原雅音。後經蒙元近百年統治,雅音有了很大變化。太祖定鼎天下後,為複華夏正朔,除欽定各階層衣冠樣式外,還集眾多博學之士,於洪武八年頒行了《洪武正韻》,以複漢音。但太祖對此書頗為不滿,修訂後仍覺不當之處甚多。其後又有一版《洪武通韻》,卻影響甚小。

究其原因,國初定都於南京,其音自必偏重於江南左近。唐宋時的雅音,則更偏近於關中、河南。

而更為重要的,還是人們說話發音的習慣與宋時已經有了很大不同。唐宋時雅音,分平上去入四聲,唐詩宋詞格律平仄即以此分。但經蒙元近百年變化,平聲已有了陰平、陽平之分,入聲字則多有分化、簡化。太祖期望以《洪武正韻》而複古音,終是難行。後來成祖遷都於北平,其地口音與江南又不相同,《正韻》的修訂也就此不了了之。

按說讀書音即是官話,但至永樂後,兩者卻有了分別。以北直隸口音為主導的說話音成了官話,但詩文中的音韻仍以《洪武正韻》為準,這便是讀書音。

呂成亮道:“這般分音也未見得是壞事。不然我們讀唐詩,不免總要去疑惑其格律平仄不符。”

楊錚不由感歎道:“說話音總是在變化,此時與國初相比,恐怕又有了些不同。”

呂成亮道:“正是。就拿我們秦州來說,口音也是一直在變化著,三五十年裏或許不顯,一二百年來就有許多差異了。”

楊錚笑道:“我們即便熟讀唐詩,可到了五百年前,卻和唐人說不了話。五百年後的人到了我們大明,也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總得學上一段時間,才能與人交流。”

呂成亮笑道:“你這想法倒是有趣,但以理推之,卻是實情。不過雖無法言語交流,但可以筆談,自漢時隸變以來,文字可沒多大變化。”

閑聊間不覺便到了秦州城。呂成亮與楊錚在城外別過,領著書童自大城入城。楊錚則帶著月盈等人入西關城,先去胡家肉鋪。

胡喜子見楊錚等人到來,很是高興,讓夥計拿吃食招呼他們。黑娃、栓子早起雖吃過了,但聞到鹵豬下水的香味,不禁就覺得肚子空了。楊錚卻不再吃,胡喜子便與他去後院敘話,月盈抱著從呂成亮書童處接來的包袱跟了進去。

在屋中坐下,胡喜子道:“昨日下午,古掌櫃與我談了‘楊古井’合作之事。我按你說的,隻承受三成利。古掌櫃覺得有些少,但見我堅持,也就同意了。下來我給他那邊送十兩銀子去,算入個份子,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