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上前幾步走到楊錚身側,小聲問道:“二哥,這幅字該怎麼處置?”
楊錚道:“隨便卷起來放包袱裏,回去了你可以拿它引火,也就能派這個用場了。”
月盈抿嘴笑了笑,將字疊起放入包袱,說道:“二哥這回可是把氣出了?”
楊錚道:“也不全是為了出氣,主要是讓那家夥莫再亂攀扯我。誰知他竟然口無遮攔,這便要給他一個深刻些的教訓。”
月盈對此也很氣憤,道:“那劉半仙辱及爹娘,著實可惡,真是該打!”
楊錚道:“眼下還打不得,他若沒有長進再打不遲。”心想,照劉半仙的德性,大話隻會越編越離譜,最後總有不可收拾之時。今天雖教訓了他一下,若往長遠了說,也未必不是救了他呢。
騙劉半仙寫那幾個字,更多的是一種心理攻勢。當真要到衙門去告,一個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他所指劉半仙之罪是訛詐,而非要在文字本身上作文章。
本朝對避諱一事可謂曆朝最輕,極少有因此而獲罪者,便是以對士大夫寬仁而著稱的趙宋都遠不能比。對於帝諱,隻尊《禮》“二名不偏諱”的原則,單書一字無妨,如元、璋、高、熾、基、鎮等皆文中常見,元旦、元宵等節日之名也從未變過。
百姓起名確有一些禁忌,像天、國、君、臣、聖、神、堯、舜、禹、湯等字皆不可用,其餘的卻無甚講究。也就是說,即便當真以“鈞”為名,也根本算不上什麼罪過。
過了不長時間,呂成亮三人出了劉半仙的木舍,朝楊錚這邊走來。楊錚見了便也朝那三人迎去。這番相見之後,呂成亮為楊錚引見了一下另外兩人。
年紀大一些的書生名叫趙澍坪,字承澤,是呂成亮同年進學的好友。另一人姓胡名忻,字幕之,去年方進學,這位便是被“蠟燭王”用以宣傳“士子燭”大城小胡相公。
趙澍坪與胡忻聽呂成亮介紹完楊錚,眼中都透出些好奇之色。不過這二位的操守顯然比呂成亮要高明得多,並未一邊上下打量楊錚一邊口中嘖嘖稱奇。
胡忻道:“近來多聞小友之名,幸會,幸會!”
趙澍坪道:“小友聰慧非常,趙某佩服之至。”
楊錚被這二人的態度弄得有些不明所以,說道:“二位相公謬讚了,在下實不敢當。”
趙澍坪笑道:“小友何必過謙,你所創之‘楊古井’大利於農事,僅此一點就比我們這些隻讀了幾本書的強了百倍。”
胡忻道:“是啊,小友這般年紀便有造福鄉裏之舉,忻十分欽佩。”
楊錚心想,原來是因為這個。說道:“我隻是出了個點子,打製可全賴古記鐵鋪。”
趙澍坪道:“若無你的點子,鐵鋪裏也隻能打些鐵疙瘩出來,那可濟不得什麼事。”
呂成亮道:“正是。”胡忻也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楊錚隻得再謙遜幾句,生受了三人的恭維。
他知道,這三位秀才並非有意鄙薄古常勇,或是故意抬高他,而是純粹就這樣認為的。此際士人的價值觀大體如此,永遠認為在任何事情中都是他們的貢獻最大。倘若事情搞砸了,那便是執行的人辦事不力。
現今楊錚能算半個讀書人,秀才們自然更認同他的作用。若他隻是個小匠戶,那三人怕是就沒有多少談論的興趣了。
看來隨著“楊古井”的推廣,他在當地士人當中已有了那麼一點知名度。細思起來,卻也在情理之中。
大明子民最為看重者,一曰田土,二曰功名。田地多的人家總會想方設法供出一個讀書人來;而讀書人若有了功名,名下也絕不會缺少田地。便是商人們也不例外,發達之後無不一麵廣置田產,一麵培養讀書人。有錢有勢而名下無田地者,萬不存一。
現下“楊古井”尚屬稀缺資源,州衙雖說是按裏甲分派,但能率先用上的自必多為大戶大族。這些人家多少總會有那麼幾個讀書人,且不論其有無功名。
胡忻之父在京做官,父子二人俱有功名自不必說。雖不知趙澍坪家中是什麼情況,但既是姓趙,又有功名,那便不會差到哪去。
秦州雖大戶人家不多,財富、地產更是完全不能與關中、江南那些富庶地區相比,但若論名門望族,卻著實有那麼幾家,天水趙氏便是其中之一。
趙氏先祖為戰國時趙王後裔,秦滅趙後遷居於此,之後漸成望族。宋太祖趙匡胤便出自天水趙氏,宋時稱天水為國之姓望,趙姓也因此排百家姓第一位。雖然到了此際,居於秦州的趙氏已不再有祖先的榮光,族人多為尋常百姓,但仍是當地有數的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