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囊在他手中好似攬著的月光杯,而水囊裏的水則是瓊漿玉液。他搖搖水囊裏的水,笑笑,繼而一飲而盡。
這回雙唇碰觸到了囊口。
我不自然地抬頭望向夜空中的銀月,麵上火燒火燎的燙。一時之間,我們倆都沒說話,別樣的寧靜籠罩在我和他之間。
“你看,”宋旬陽突然指著天上的月牙兒,道:“看起來像不像箜篌?”
我盯著月亮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其實我是不知道箜篌長什麼樣。
我老實地搖頭,他笑,笑得雙眼似這月牙兒彎彎。
他抬起手臂,對著月亮虛空一撈,繼而把手臂伸到我麵前,寬大的衣袖在風中鼓盈輕舞。
他望著我笑道:“月亮就在我的袖子裏。”
我錯愕地望望掛在天上的月亮,再低頭看看他的衣袖,然後非常遲疑地對他道:“它…不是還在天上嗎?”
他笑著搖搖頭,把手探入袖袍中,摸索了幾下,再緩緩抽出手。攤開的手掌上似乎托著個易碎的東西般小心翼翼,但實際上手中卻什麼都沒有。
他閉上雙眼,神情靜謐安詳,眉峰舒展,唇角噙著一抹淡笑。
“明月自在心,心中自月明。”薄唇開啟,妙語珠璣。他修長的手指撥動周身流動的清風,仿若真的在彈琴。我能想象到他的手掌上正托著一輪彎月,月凝絲弦,他在撥弦彈奏。
我偏頭靜靜地望著他,他的薄眼皮在冷月下好似瑩雪般透明,睫毛投下的陰影是水墨山水畫裏的一泓秋水,鬢角飛揚的發是畫裏飄舞的柳絮,還有白瓷般的下巴上的兩瓣薄唇,那是春末夏初的淡淡新荷。
他睜開眼睛,清明的眼眸仿佛波潭映月。他一點一點笑彎了雙眼,最後兩隻眼睛就像漠上的月牙灣,柔和得能讓人醉醺其中。
“手還疼嗎?”他看向我放在身旁的手,那上麵還纏著我胡亂用來止血的布條,血絲隱隱滲出。
“不,不疼了。”我慌忙把手縮回去。
他輕歎一口氣,繼而仰頭遙望夜空。看著他的側麵,他頎長的白色身影在月光中仿若泛著銀白色的光。
“先生…”我喚他,他轉過頭靜靜地望著我。
我垂下頭,用另一隻手按著那隻受傷的手,喉嚨有些幹澀道:“我現在…很迷茫,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說到這裏,我抬頭看看他,他點頭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我使勁揉nīe我受傷的手,小聲道:“我現在做的似乎都違背了自己的初衷…今天我看到他們打打殺殺,甚至我自己也殺了人,我很難受…我真的不想殺人…”
他抬手止住我蹂躪自己手的動作,複收回手,對我微笑道:“我能體會你的感受,因為我也曾如你這般彷徨迷惘,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猛地抬頭看他。
他站起身來,緩緩走下木樁,神色有些恍惚道:“世事所非往往不盡人意,讓人措手不及。戰亂紛爭並非你我所願,但也不是你我之力可以阻止的。因為隻要這個世間還有欲念的存在,那麼世間人就不會停止去追求,甚至是攫取和掠奪自己想要的。欲壑無邊,小到智齒孩童為食物而哭鬧不休,大至一國之君為了自己的欲wang而斂財聚色或是擴展疆域。”
我黯然道:“那我們就真的沒有辦法阻止戰爭了嗎?”
“有。”他負手轉過身來,因為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他緩緩吐出四個字來:
“以—戰—止—戰。”
“以戰止戰?為什麼是以戰止戰呢?”這個答案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意味深長道:“而今趙國來犯,倘若我們束手待斃,那將會有更多人遭受戰火的荼毒。如果能保得秦國百姓一分安寧,我們為何不能用我們手中的利劍為他們力斬外敵頭顱一顆?殺人安人,殺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
我望向手心的血痕,雖然傷口依舊很痛,但卻沒有他讓我醍醐灌頂的一席話來得痛快。
原來,戰爭也可以是我造福蒼生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