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六個月大，我抱著她收衣服。不知道是她的小手還是小腳丫碰到了陽台上的開關，陽台上的燈泡亮了。黃昏時分，天色依稀泛白，我並沒有注意到燈被打開。遠處傳來摩托車聲響，由遠而近，我公公大約還沒來及從摩托車上下來便開始大聲嚷嚷，脾氣異常火爆，我隱約感到他嘴裏說的事和我有關係。果不其然，很快我婆婆跑上樓來一副同情我的模樣，小聲說道：“你怎麼把陽台的燈打開了，快點關掉，你爸生氣了。”她說完後，我的下巴都要驚掉了，這種小事都能讓他大動幹戈。之前我公公比較挑剔，我犯了芝麻的小錯，他都會講出來。現在他愈發厲害，像個定時炸彈隨時爆發。（在往後的日子裏，尤其我女兒學會走路後，她吃的麵包屑掉落在院子裏，我公公會邊掃邊扯著嗓子罵；我女兒拿出來的玩具我沒有及時收起來放好，他也會突然吼叫；我女兒自己摔跤受傷或者臉上有刮痕，我都會被連累；甚至夏天蚊子多，我女兒被咬過敏起了很多包，他也會大發脾氣怪我沒有及時在房間裏噴打蟲藥。）但我公公每次發脾氣都有一個特點，他不會直接對著我喊叫，我在樓上，他就在樓下大聲嚷嚷；我在客廳，他就在隔壁臥室對著我婆婆指桑罵槐。總之他不會和我正麵起衝突，發脾氣都要跟我隔著一個空間。而我在另一個空間隻能默默忍受。於是，黃昏傍晚，是我一天當中最難捱的時間段，隻要遠處聽到摩托車聲，我的心情會沉到低穀，那就像是一場噩夢。
我為什麼會如此懦弱，不懂反駁。這大概和我從小的生長環境有關。我就是那種從小就很懂事很聽話的小孩，父母掙錢辛苦，家裏姐弟也多，而我又從小在外婆家長大，為了得到父母更多的愛，我漸漸學會了隱忍和退讓，傷心或者難過時就放在心裏，不吵不鬧，有情緒自己慢慢消化，由衷地體諒父母的不容易，不會為父母增添額外的麻煩。更何況，這場婚姻是我不顧家人反對自己求來的，自己結婚還沒幾年，好與壞都是自己的選擇，所謂自己的選擇，跪著也要走完。
我曾在電話裏向李誌鵬哭訴過，李誌鵬的答複是：“我爸就是這樣的人，我小時候不好好吃飯，我爸啪啪兩巴掌就打過來了，碗都被他摔地上粉碎。我媽也怕他，我小時候，他們吵架吵凶了，我爸拎起板凳就往她身上砸，幸虧我奶奶拽住，不然我都沒媽了。其實，我爸也不容易，幹活很辛苦的，人一累就會發脾氣，你多體諒體諒他吧！”
對於李誌鵬媽媽呢，有一次李誌鵬下午回來很早，大概三點鍾，他剛巧碰到他母親在樓下與人打麻將，他背著包進屋，“媽”也沒喊就直接上樓。我心裏想，這下你相信我了吧，你媽真的隻顧打麻將不帶孩子。晚上，我婆婆做了幾道好菜，我們圍桌吃著，她在一旁抱著歡歡生著悶氣，說道：“我生了個白眼狼，取了媳婦忘了娘。一個月不見，連媽都不喊了，我當初生他幹啥？就專門氣我，氣吧氣吧，氣得我飯都吃不下。”
吃過飯回到樓上，李誌鵬抱著頭坐在床邊，懊悔不已，他自責道：“哎呀，我媽有高血壓的，她要是被我氣得高血壓犯了怎麼辦？我真是不孝！”
這件事發生一個月後，他再次回家。我們一起到田埂上散步，我還是忍不住說了幾句他爸媽的不是和我受的委屈。他反應變得激烈，不耐煩地朝我喊道：“你煩不煩，我一個月才回來一次你能不能不煩我。每次都是聽你說我爸媽不好，我怎麼就沒聽他們說過你不好。你要是再這樣，下次我就不回來了。”
說完這些話，他頭也不回地邁著大步把我遠遠地甩在後麵。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歡歡小小的身軀蓋著披風，小腦袋搭在我肩上睡著了。遠處的麥田和湖泊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水霧之中，唯美得像一幅水墨畫。我抱著歡歡加快腳步，跟在他的後麵，卻怎麼也追不上。前方的那個人仿佛變得陌生了，我也在懷疑是我真的太煩了嗎，真的是我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