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徐徐而起,韓嫣駕馬趨靠宮車,不時便往裏瞟,麵上偶露慍容。這時東方朔已騎上一頭驢子,靠近他來,突然開口笑道:“韓大人在看什麼?莫非是有何珍寶?”韓嫣冷哼一聲,說道:“這世上有什麼珍寶我沒見過!”東方朔連聲道:“是是是,大人見識廣博,遠非小臣可比。”
車內桑弘羊聽進耳裏,對東方朔愈加驚奇。他初聞其大名,還是在建元元年。那時新皇初立,下詔舉士,東方朔至公車(漢代官署名)上書,洋洋灑灑寫盡三千奏牘。桑弘羊亦曾覽閱其文,對東方朔的才識深感敬重,不解皇帝陛下為何一直將他閑置宮中。
桑弘羊心念未已,劉徹忽而開口道:“弘羊,依你之見,皇祖母召我至長信宮,其中有何深意?“他雖是一副詢問的模樣,語氣卻出奇平靜。
桑弘羊微微沉吟,心想:“自我年前入宮侍中以來,雖蒙受聖上的眷顧,引為親信,但是至今尺功未立。眼下正是天賜良機。”他強壓心內激動之意,拱手道:“陛下即位以來,所行多與太皇太後相悖。方今太皇太後罷黜儒學之念堅定難移,此次傳召陛下,必是要陛下改弦易張。不然,不然。“他連說兩個”不然“,不再接口,隻是把眼偷瞧劉徹的神色。
劉徹道:“廢了朕,是嗎?“他微笑道:”弘羊,你的見識還在朕的料想之上。好,很好。有你這般謀臣,朕甚歡喜。“桑弘羊低身道:”小臣惶恐。“劉徹道:”如此說來,你心中也有計較,可細細道來。“
桑弘羊挺胸對道:“骨肉至親之情,世人誰能免俗!古時鄭莊公一怒之下,誓言黃泉相見,猶掘地見母。更何況,當今太皇太後聖慈仁愛。昔日‘蒼鷹’執法嚴峻,不知體恤臨江王之意,太皇太後尚且不忍。陛下若能動之以情,太皇太後豈忍見責。”
劉徹撫掌笑道:“好極好極。弘羊,你這一番見解,比之神明,也不遑多讓。“桑弘羊心中驚奇,拱手道:”陛下胸中早有定計,小臣多言了。“劉徹道:”不,你答得很好。朕正要派韓嫣往館陶公主府,請她一同入宮。“
桑弘羊心想:“陛下似有決斷,如何又來問我?莫非出宮之策未定?”試言問道:“陛下可曾吩咐韓嫣?”劉徹道:“還未,到椒房宮後再告訴他也不遲。”桑弘羊驚詫道:”那時便遲了!”
劉徹皺眉道:“弘羊,你這話何意?”桑弘羊心撲通撲通起跳,說道:“竇虎此來,陛下不覺奇怪嗎?他名為護駕,實則是在監控臣等。”他絕口不提劉徹,既為避諱,也是彼此心照不宣。他偷瞧劉徹臉色,囁嚅道:“隻怕小臣,韓嫣,盧望都出不了未央宮。”劉徹登時色變,驚呼道:“皇祖母是要將朕往絕路上逼嗎?”他緊握寶劍,方才的氣定神閑一掃而空,不安和焦躁之氣縈繞眉梢。
桑弘羊拱手道:“陛下勿惱!太皇太後所要不過是陛下的誠意。”劉徹冷哼一聲,道:“誠意?好個誠意!她是要朕知道,這大漢朝是她說了算。她是要朕知道,即便朕是皇帝,也得費盡心思順她的意。這即是她所要的誠意!”他漸漸平靜,打量起桑弘羊。這個不過十三歲的少年,對方今局勢洞若明火,智計著實令他驚奇。劉徹不敢再小覷此子,詢問道:“弘羊可有良策?”桑弘羊應道:“陛下且寬心,小臣已有一計。隻是此計需小臣來做,請陛下準許小臣便宜從事。”
劉徹點了點頭,隻見桑弘羊拱手一拜,挪身靠在車壁。他嘴唇微合微閉,似在言語,劉徹便在他身後,竟聽不到半點聲音。正在此時,在車外的韓嫣耳畔突然響起怪異之聲,驚得他心頭一震,回首四麵張望。韓嫣驚魂未定,那個聲音又低沉地道:“韓大人切莫驚慌,我是桑弘羊。”韓嫣一聽更覺驚奇,但見眾人如常,偏是他聞得真切,不由得往宮車望去。耳邊登時一震:“休往這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