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草(三)
紅山聖殿
作者:洛桑卓瑪
(接上期)
斜眼喝著可樂,吃著花生,打開電視,電視調到一個滿是槍聲的頻道,帕爾楚突然跳到電視機前,大吼一聲:“就這個!就這個!打架的!”,斜眼瞪了一眼帕爾楚,把遙控器丟到床上。帕爾楚坐到床邊,直愣愣地盯著電視。過了許久,斜眼尿急,看看密碼箱,上了洗手間沒拉門,不到一分鍾,提著褲子跑出來。
電視裏的爭鬥結束了,帕爾楚站起身,走進洗手間,半天沒聲響,斜眼探頭:“在做啥子?半天不出來?”,帕爾楚呐呐:“尿撒到哪裏啊?”,斜眼一伸手揭開便桶蓋,帕爾楚睜大眼睛看了半天,木訥:“這往鍋裏怎麼撒尿啊?比我家燒茶鍋還幹淨一百倍呢!”,斜眼嘿嘿幹笑兩聲:“我也是今天看到老板才學會的。”帕爾楚撒尿時看到便桶裏咕嚕咕嚕冒出的氣泡,想到鍋裏燒開的茶,很不是滋味。
帕爾楚返回房間,看到自己落屁股的床上一圈黑色,拍了又拍,更黑了,便望著斜眼。斜眼笑了笑,起身幫著拍,那手也黑,指甲縫裏塞滿灰渣,斜眼臉色有些發紅,退到椅子上,帕爾楚也坐回椅子上,吃起餅幹。
斜眼恭敬地看著帕爾楚:“阿哥,你真有錢啊,收那麼多蟲草。”帕爾楚有些苦澀:“我有什麼錢啊,都是借的。我們喇嘛寺裏借了五萬,鄰居紮華家借了一萬,我老婆老家借了五千,朋友紮西處借了一萬五。哎——除了老婆家的五千塊,都要給利息的喔!”斜眼有些納悶:“那你膽也夠大的啊,自己沒錢,還敢借這麼多?”帕爾楚感歎:“是啊,想想我也後怕,我是把全家的性命都搭進去了。還好,菩薩保佑,遇到這麼好的老板!”帕爾楚頓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我們村裏都在做生意,我要不會,害怕今後吃不上飯。”斜眼深有感觸:“哎,是啊,我和老婆也守著一巴掌大的水果攤,每天起早貪黑,一天也就一兩百塊錢的收入,估計下輩子都買不上一塊容身的地方了。還好,老板心好,今天水果攤見到我,讓我跟他收蟲草。”帕爾楚臉上的灰又浮出來:“我家也是啊,阿爸老了,一直咳嗽,想帶老人家到康定來看看病,卻一直湊不夠錢。阿媽那身羊皮襖也十幾年沒換過,頸上和膝上的毛都脫得所剩無幾了,冬天到了,阿媽轉經回來,看到她凍得發紫的臉,感覺自己的心掉到冰窟窿裏了。”斜眼摸了摸稀稀疏疏的頭發,臉拉得老長:“老家窮啊,好不容易娶了老婆卻養不起老婆,一路打工來到這裏,想靠勞動找個安身之地,可一家人十幾年前就擠在一個豬圈大小的屋子裏,錢是越來越不好掙了,而物價一天比一天高喔——”帕爾楚的眼角亮晶晶的:“女兒大了,想要一個漂亮書包,好多同學都有,我到她學校去時,她悄悄指給我看。小兒子也是,隻有兩歲,有次到塔公去,看到別家孩子手裏拿著一個撥浪鼓,想要啊,從塔公哭到家。”斜眼的眼睛也亮起來:“是啊,我孩子才一歲多,老婆又忙著守攤,孩子哭鬧著要吃奶,我隻有買最便宜的奶粉,都說便宜的奶粉有毒,就是有毒……哎!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帕爾楚吸了吸鼻涕,從懷裏掏出一葫蘆形塑料瓶,瓶蓋上有個小洞,洞裏插一細木條,被一根黑線連在瓶頸上。帕爾楚搓了搓手上的黑泥,扯出木條,把瓶口對著大拇指蓋呱、呱、呱地敲,在指蓋上倒出一撮黃粉,帕爾楚對著鼻孔一吸,便吸得幹幹淨淨,隻在上唇上粘了少些粉末。他對著半空“啊哧——啊哧——”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從懷裏掏出一小卷氆氌,展開,把鼻子夾在裏麵“哼哧——哼哧——”地擤鼻子。斜眼的臉跟著帕爾楚扭曲著,看到帕爾楚把擤完鼻子的氆氌疊得整整齊齊放回懷裏,趕忙抽出幾張紙,遞過去,帕爾楚沒接:“就這個,就這個,別浪費了,我用習慣了。”帕爾楚把塑料瓶遞過去,示意斜眼也吸吸,斜眼接過瓶子,看到瓶子上寫著三個字“潔爾陰”,斜眼幹笑兩聲,解下鑰匙,從裏找出一小刀,認認真真刮起來。帕爾楚有些奇怪:“有什麼不好嗎?”斜眼嘟噥:“女人用的。”帕爾楚輕聲“喔”了一聲,看著斜眼一心一意地刮。
窗格子咯吱咯吱地響,起風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帕爾楚看看斜眼:“你這老板怎麼還不回來?我們都等這麼長時間了。”斜眼拿出手機:“老板,哎,我是小李!小李……就是跟你收蟲草的小李,您是不是需要幫忙啊?!啊——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斜眼關上手機蓋:“老板說,取大錢,銀行裏沒那麼容易,讓我們再等等!”。帕爾楚看到斜眼不僅有老板的手機號,還這麼親熱,便想說不定這斜眼和白西裝在一起做生意呢,俗話不是說嘛:“漢人被懷疑憋死;藏人被輕信騙死!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