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許,隻是,似乎,終於回到了曾經的清閑。
眼看著終於到了琳琅閣的地界,再看身後那早已經被自己甩得不見了影子的眾女妖,公子瑞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又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
清清淡淡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公子瑞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畫筆。
裝模作樣地彈了彈身上的白袍,又整了整根本就沒有歪掉的發髻,公子瑞慢條斯理的開口:“畫老板啊,今天又沒有生意麼?怎麼又有閑工夫來管我?”
少女托著腮嘻嘻笑著道:“我麼,生意總歸就是那麼幾件,倒不如空下時間來看看你的笑話。”
“什麼笑話……”公子瑞哼了一聲,隨手去理了理頭發,哪裏還有剛剛躲避那一眾女妖的狼狽樣子?也不理守在門口的蟬青並畫筆二人,正待大踏步地走進去,耳畔卻傳來物體破空之聲。
公子瑞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接,卻覺得入手頗沉,隨即改托為顛,輕輕往上挑起寸許,複又伸手接住——此時卻是做好了準備的,穩穩入手,抱入懷中。
卻是一壇酒。
“今日天色正好,我索性就閉了生意,不如好好喝上一場。”接到公子瑞疑惑的眼神,畫筆輕輕笑著解釋。
公子瑞撇撇嘴,卻看見畫筆的輪椅邊已經另外放著兩壇好酒,隻是他剛剛沒有發現罷了。當下也就不管地下髒不髒,索性盤腿席地而坐,隨手拍開了封泥,也不用杯子,舉了壇子就飲。
畫筆輕輕一笑,看了蟬青一眼,隻見蟬青頓時會意,先是拍開一壇,用白瓷薄胎杯裝了滿杯,交給畫筆,然後自己也拍開了另一壇,也是不用杯子,舉壇而飲。
那一日,天光正好。
那一日,公子瑞終此一生,不敢再忘。
至此之後,這樣的飲酒,次數委實不少。
一人捧杯,二人舉壇,就著無邊水域上的朗朗春光,不說、不笑、不鬧。待到飲畢,也不拘形象,乘興而歌,隨性而舞,又或者隨手題畫一幅,笑鬧一場。及至酒醒,整衣而去。
這樣的日子,公子瑞,無比貪戀。
對於那個少女,公子瑞談不上是戀慕,對於那相交不多的蟬青,公子瑞亦說不上是喜歡或討厭,隻是這樣的兩人,卻讓他隱隱有了知己之感——沒有負累,隻是遵循本心,興致來了便可痛痛快快相交一場,若是忙了,也不必時時刻刻想著、念著。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隻是,那個時候的他卻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了盡頭。
那個時候的畫筆,已經有很長時間不曾出那青瓦白牆的大宅了。一起坐在那橋上飲酒的,到底隻剩了公子瑞和蟬青兩個。
倒是有另一個黑衣黑裙的黑發女子,長長久久地坐在大宅外廳的主座上,垂著眸子,一語不發,也不知道再想些什麼。
“……公子瑞,這一次,怕是最後一次了。”
酒酣耳熱之時,公子瑞忽然聽到身邊的蟬青這麼說了一句。
公子瑞詫異,轉過頭去,看向蟬青。
蟬青微微一笑,卻是不看公子瑞,而是轉頭看向大宅深處那獨坐高處的女子,她黑色的曲裙裙擺露在隱約的光線之下,而她的臉,卻深埋在黑暗裏:“……我,也很快要去陪她了。”
公子瑞不明白那個“她”,指的是誰。
“……我和她,都已經沉睡了太久了,可是,時間不等人……終於,到了醒來的時候了……”
公子瑞皺眉,隻覺得蟬青的話他越來越聽不懂。
蟬青轉過臉來,看向公子瑞,一向冷峻的臉上,忽的帶上了些微的笑容——然後,他開口,說了這一天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公子瑞認識蟬青以來,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再相見時,我不是我,他不是他……隻希望,你,能夠認出我們。”
“喝酒罷。”
坐在主座上的黑衣黑發的女子微微挑眉,嘴角帶笑,看著坐在下首的公子瑞。
公子瑞抬頭,看著那女子,和她懷中慵慵懶懶的白貓,忽的在她的笑容裏,發現了一些似曾相識的東西——
“喝!”
他舉杯,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