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之設市舶司管理海商,始於開元初年。市舶使多由宦官擔任。雖然是宦官,但也娶妻,有些甚至還是三妻六妾。

市舶使李勉的大舅子成自虛,在市舶司衙門對麵開了個金山客棧。雖然客棧的飯菜差強人意,客房亦隻能算是馬馬虎虎,但那些大胡子海商卻都一上岸便往這裏鑽,個中緣由,自然不須多說了。

據說成自虛未發跡時,原叫成福,是揚州城裏出了名的潑皮,不單會打架,更有一身好水性,能在海裏呆上一日一夜不浮頭。但也隻是據說而已,誰也沒見過他打架,至於遊水,倒是有,但也不見得如何神奇。他性喜食膾,尤其喜食剛從海裏捕獲的金槍魚,他有好幾把專門用來做膾的刀,鋒利無比,皆是從波斯商人手裏重價購來,他將金槍魚去皮剔骨,隻取魚胸腹處一塊肉,切成紙一般的薄片,然後將兩個金橙搗碎作為膾齏,便呼朋引伴,大快朵頤。往日裏和他一起食膾的,有三個人,兩個是胡商,一個叫馬哥裏比,另一個叫薩達,還有一個是多年不第的窮酸秀才,姓盧,叫盧仝。

貞元七年九月的一天,成自虛先已在外喝了酒,回來時正好碰到魚老大黃金水,送給他兩條活蹦亂跳的金槍魚,每條皆有四、五十斤重。他回到客棧,便命小二去將馬哥裏比、薩達和盧仝請來,四人圍坐,食膾,飲酒,閑聊。

喝到半醉時,盧仝搖頭晃腦地道:“喝悶酒沒有意思,且讓我說一個中國古時的故事,讓大家聽聽。”

馬哥裏比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薩達道:“說吧說吧,隻是不能‘之乎者也’。”

盧仝“吱”地喝了一杯酒下去,便道:“屈原有詩曰:‘東流不溢,孰知其故?’問的是那江河之水,每日不停地向東流,流到那大海裏去,卻不知為何大海竟沒有滿而溢出的時候?又有一本書叫《列子》的,說在那極東之處,有一無底深穀,名為‘歸墟’,不單是江河湖海中的水,竟連那天上的銀河之水,也是灌到這歸墟裏去的,但歸墟卻不因水多而溢,亦不因水少而枯。書中又說,在歸墟上浮著五座神山,依次為岱輿、員嶠、方壺、瀛洲和蓬萊。每座山皆高三萬裏,方三萬裏,山上有仙人鼓翼而飛,又有黃金白玉建造之仙宮,更有能讓人長生不死之仙藥。後來始皇派徐福出海去尋仙山,徐福卻一去不回,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已找到了仙山,吃了仙藥,長生不死,成為仙人了。”

薩達道:“盧兄說的,奇是奇了,不過奇得太難讓人相信。”

馬哥裏比亦搖頭道:“不信不信。”

成自虛卻道:“若是二十年前,這些鬼話我也不信。但我二十五歲那年,遇上了一件奇事,便與這歸墟有關,卻令我不敢說不信了。”

三人便道:“快說快說!”

成自虛夾了一片魚肉放進嘴裏,細細咀嚼,吞下肚去,方才說道:“諸位可曾聽說過這樣一種武功,練這種武功的人,每日都要吸食生血……”

他停下了,目光中隱現驚懼,半晌,他搖搖頭,深深吸了口氣,接著道:“那時我還年輕,行事莽撞,殺了一個極有勢力的大人物,被仇家追趕,走投無路,躲藏在一艘大海船的底艙裏。那海船也不知裝運的是何貨物,隻見艙內堆得滿滿的,隻留下幾條小路,以做取貨之用。我在艙內躲了一個晚上,估摸仇家已走了,便偷偷爬到甲板上,想溜下船去。沒想到上去一看,隻見四周大海茫茫,原來那艘海船竟已在夜間開航,如今早已不知駛到哪裏去了。

“我想勢已至此,隻有去見船主,求他放下一艘小舢板,送我回去。那船主並不像是常常出海的樣子,船老大我見得多了,大多非常的粗豪,但這船主卻是雍容華貴,不怒自威,倒有點像是大官兒。

“隻見那船主箕踞於上,旁邊幾個妖嬈女子給他扇風捶腿。我做了個揖道:‘小的不慎上了官人的航船,煩請官人放隻舢板,送小的回岸上。’那船主乜斜著眼睛,道:‘看你長得還頗精壯,不知有什麼本事沒有?’我道:‘小的從小在海裏呆慣了,倒識得一點水性。’那船主微微一笑,道:‘我這艘船上也有個水性好的水手,你若是能在水中把他殺了,我便留下你一道出海。’他說這句話時輕描淡寫,竟仿佛說的是殺一隻雞一樣。

“那水手的水性也頗不賴,我和他在海裏鬥了有一個時辰的法,才覷著個破綻,把他殺了。

“我上了船,心裏頗為自得。沒想到那船主旁邊的一個女子卻道:‘老爺,這人的水性頗為精熟,奴家竟有些技癢。’那船主哈哈大笑,一揚手,把一個白玉杯子扔進海裏,道:‘誰先尋著這個杯子,便算誰贏。’那女子嘻嘻一笑,進去換了一身鯊魚皮的水靠,對我做了個福,便‘噗’地跳到海裏去了。

“我也跟著跳下去,隻見下麵一條黑色的人影,正如箭一般直往下潛去。我本就存了讓她贏的心思,便隻緊跟在她的後麵,看她如何找那白玉杯子。卻見她竟仿佛與那杯子心有靈犀一般,毫不猶豫地就潛到了那杯子旁邊,伸手一撈,就把杯子抓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