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芽6(1 / 2)

每當這時,瓔珞總是在甲板上掩嘴而笑。她偷偷地愛上了爾朱叉羅,隻要爾朱叉羅那雪鬆一樣的身軀在甲板上一出現,她的心就會顫栗不已,她為自己的感覺而感到羞澀,卻並不知道,原來這就是愛。當妙衣問誰願意陪著爾朱叉羅去尋找鯨群的時候,她滿臉通紅地,從人群中站了出來,那時她驕傲而幸福,這種幸福與在青燈古佛下默誦佛經時所感到幸福完全不同,但卻同樣的使她跌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

船在天空中飛行,有時,爾朱叉羅可以看到無邊的大地,像一個肥胖的女子一般躺在船下,上麵點綴著藍色的湖泊、綠色的群山;有時,一切都被雲層遮住了,電光在雲層中狂暴地閃耀,仿佛那裏正發生著一場戰爭;有時,白雲高高地堆起,仿佛裏麵隱藏著一座又一座美麗的天空之城。但更多的時候,爾朱叉羅是寂寞的,他沉入回憶之中,細細地回味與柳芽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有些事情由模糊變得清晰,有些事情,卻由清晰變得模糊。忽然,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柳芽了,他不知道自己愛的究竟是作為一個女人的柳芽,還是作為一隻野春犽的柳芽,或者,還是兩者都不愛,他真正愛的,其實是柳芽所帶來的那個幻象。他變得沉默寡言。他頭頂上的天空,無論是陽光燦爛還是星光璀璨,都是一樣的明澈而澄淨,藍,就藍得醉人,黑,就黑得靜穆。他喜歡盤腿坐於船頭,讓風吹拂自己的身體,讓心漸漸地,變得沉靜,於是他能夠短暫地忘卻一切煩惱,以為自己是在秀容川裏,正與柳芽乘著滑板,在青草之上滑行。

終於,船落到了海上,它在海麵上平穩地跳動,就像一塊在打著水漂的扁平的石子;這是四月的大海,光滑而充滿生機,像一頭遼闊無垠的美麗怪獸,有著一身翡翠綠色的肌膚。

水手們用神秘的語言唱起了粗野而豪放的捕鯨謠,他們全都長著一身虎皮,大海是他們的家園和牧場,也是他們永恒的墓床,海水讓他們興奮而安寧;三根桅杆上都升起了瞭望者,費達拉站在桅杆下,時不時地,就會仰頭喊道:“水手啊!看見什麼了嗎?”“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看到!”水手應道。有時候,會突然從桅頂上傳下一聲高喊:“它在噴水啦!它在噴水啦!”“在哪兒——!”水手們都放眼朝海上望去。“那兒——!那兒——!靠近風向的地方!”真的,在那兒升起了兩根水柱,花一樣地打開來,又散成白霧飄落。但他們要找的是鯨群,而不是孤獨的鯨。

數日之後,水手們看到海上有成片的黃色小魚,這是鯨魚喜歡的食物。“看哪!看哪!有小魚!”桅頂的水手高聲喊道。“我看到了,”費達拉高喊,“把大家都找來,加帆急駛!”

他們不眠不息地追了幾天,黃色小魚愈來愈多,後來竟鋪滿了海麵,使整個大海都由藍色變成了杏黃色,有時候,這些小魚會遊出水麵,在帆船上悠閑地覓食,它們啄食著帆索、舷窗、桅杆、舵柄,甚至水手的臉。水手們像拍打蒼蠅一樣地拍打著這些煩人的小魚,但它們實在太多了,最後,水手們不再管這些小魚了,他們在小魚的啄食中駕船、喝水、蹲在船舷上大便、睜著眼睛打瞌睡,漸漸地習慣了一切。鯨群卻杳無蹤跡。費達拉並不氣餒,放慢船速讓水手們稍稍休息了一會,又繼續全速而行。一天夜裏,寧靜的海麵上升起了悠揚的鯨歌,這不是一條雄鯨在唱,而是幾百條雄鯨在同時放聲高歌,水手們渾身顫栗著跑到甲板上,聆聽那幾百把鋒利的、閃著冰冷光芒的鋼刀把夜色劈得破碎而美麗。

爾朱叉羅覺得自己懷中的鯨玡也在不安地躍動著,“它也要化歌而去了麼?”爾朱叉羅心想,他把襟懷敞開,但那一夜,直到天明,鯨玡也沒有最終從他的懷中躍出。

天色微明的時候,桅頂的水手忽然喊道:“我看到那些鳥兒啦!”那是一大群白鳥,在海麵上忽上忽下地盤旋。“跟著它們!”費達拉高喊著。海水平靜而光滑,並無任何的異常,爾朱叉羅隻是在風中嗅到了一絲淡淡的、怪異的腥香,偶爾,會有幾條或十幾條鯨魚從海底冒出來吸氣、噴水,它們甩動巨大的平尾,拍開海麵,當它們重新沉入水中,海麵上留下了許多色彩斑斕的水泡。

幾個時辰之後,帆船即將駛入一個狹長的海峽。“看吧!看吧!”桅頂上的人興奮地高喊。原來是鯨魚都從水中浮了出來,因為海峽的狹窄,它們不得不擠在了一起,上千條鯨魚不約而同的噴起了水,海麵上像是升起了一座白色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