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和尚是住在花之寺裏,因此和尚的法號就叫作花之寺僧。
沒有人知道花之寺有多大,它山門低矮,紅牆傾圮,牆內翠竹森森,半楹舊殿,緊貼著石崖。進到殿裏卻出人意料的大,原來是在崖壁裏挖出了個深深的石窟,佛陀坐在石窟深處,低眉垂目,手結法印,一泓潔淨安詳的天光灑下來,照亮佛像的半身。
這麼說來花之寺也並沒多大,但有時香客會在寺院的深處聽到少女的輕笑和樂聲婉轉,因此就有人說,花之寺還有不為人知的部分,隱藏在石崖裏,那兒才是真正的花之寺。
但也有人說,其實那些女人是花之寺僧從別處拐來的良家女子,花之寺僧把她們藏在寺中,供自己淫逸享樂;但附近也並沒有良家女子失蹤,因此官府也就不來追究,反倒常常有些大官兒,坐一乘軟轎,方巾便服,來花之寺與花之寺僧品茗、作詩。
花之寺僧三十出頭,白白淨淨,瘦瘦高高,是一個好和尚。寺裏除了他自己,就一個小沙彌,小沙彌掃地、奉茶、敲鍾,花之寺僧念經、打坐、在山徑上散步,一天也就這麼過了。
一個名叫王誌的男人從幾千裏外跑來,說他的妻子被花之寺僧拐跑了,就藏在寺裏。花之寺僧隻是笑,並不說什麼,任王誌在寺院裏翻找。這麼一個小寺,不到半天就沒什麼可翻的了,王誌又不願下山,隻好呆坐在寺裏。花之寺僧在佛像前打坐,王誌就苦著臉喃喃著坐著門檻上,兩個人相對著,卻一整日也不說一句話。王誌餓了,就自己到廚房裏找吃的,吃完了,依舊回來坐住。三天過去了,那天夜裏,王誌聽到石壁深處傳來女人的笑聲,裏麵好似就有他妻子的聲音,他循聲摸過去,在石壁上做了記號,第二天一早,就下山去,弄來了錘子和鑿子。
他鑿那石壁,是從佛像側後方的石壁斜著鑿進去。“叮叮當當、叮叮當當……”,在山穀中回響著。花之寺裏從此除了鍾磬聲和唱經聲外,又多了另一種聲音。花之寺僧並不說話,讓王誌在那裏鑿。小沙彌有時會站在王誌後邊,睜大了眼,微張著嘴,看了半天,還是走了。香客們把王誌當成一個瘋子,不過他幸好也並不阻礙別人齋僧禮佛,再說花之寺僧也都默許了他在那兒鑿石壁,香客們自然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大官兒們來花之寺品茗、作詩,起初還不習慣,因為老有那鑿石壁的聲音聒耳,可後來竟也聽慣了,有時突然聽不到了,還要問花之寺僧:“怎麼停了?”花之寺僧總是答道:“他昨晚鑿了一夜,累了。”
許多人都以為花之寺僧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反正王誌鑿的地方就在佛像的背後,不如就讓他鑿,鑿一輩子,說不定能鑿出一間新的石窟出來。但王誌就像傻了一樣,他什麼也不想,隻是拚命地鑿。石壁堅硬,王誌開始鑿的時候,一天也鑿不進去一尺,手上還磨出了血,但漸漸便快了,他找到了訣竅,有時一天便可以鑿進去二三尺。身後的石頭堆滿了,他便搬出去堆在殿門外的竹林裏。佛前總亮著燈的,他不分日夜地鑿,餓了就自己去廚房找東西吃,累了就睡。但愈鑿進去就愈困難,因為他開始鑿的時候心太急,隻鑿出一個小洞,夠將身子鑽進去,就迫不及待地往深處鑿,但現在便覺出洞太小不好伸展肢體,而且也不方便把石頭運出去,他隻好又退回去,把洞鑿大,這很是費了他一些時間。
鑿子磨得不能用了,錘子也壞了,他便下山去找石匠要。他本沒有錢,隻好靠幫石匠鑿石頭掙錢,掙到了足夠買鑿子和錘子的錢,他便上山去,他總是一次買下好幾副鑿子和錘子,這樣足夠他連著鑿好幾個月。
他用寺裏的竹子編了竹筐,把石頭從洞裏拖出去。越往深處去,就越暗,他用不起燈,隻能摸黑鑿,但鑿得久了,他漸漸也看得清些影子,倒也鑿得不算太慢。有時累了,他便在洞裏睡,也不出來。石頭的粉末碎屑沾滿了他一身,他的頭發胡子都變得灰白,因為長年在狹小的洞裏鑿石頭,他的身體也變得佝僂了,看上去就像一個老頭子,但其實他才二十四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