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的衣裳除有些髒亂外,倒並沒有什麼異樣,隻是左腳的一隻靴子半脫落地掛在腳趾上。貴妃的一雙鳳眼半睜著,脖頸處有一條血痕,舌頭稍稍露出齒外,給人一種死不瞑目、質問蒼天的感覺!
“萬歲!萬歲!萬歲!”歡呼聲此起彼伏,皇上能大義滅親,以國為重,讓這些勇敢的將士們十分感動。
前線不斷有警報傳來,安祿山的大兵正在追來!“快跑”成了皇上和將士們的共同念頭。殺掉貴妃後的歡呼聲很快被恐懼的氛圍所籠罩。聰敏的人們開始為自己打算:一些兵士開始逃跑;一些兵士從老百姓家搶來衣裳,以備萬一安祿山大軍追到時好化妝逃走;一些人在暗愁,如何改換門庭;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競還有一些大臣和兵士在盤算,一旦安祿山追到,如何綁了皇上給安祿山做見麵禮!
皇上呢,被不斷傳來的警報驚擾得暴跳如雷:一會傳旨,要殺那些不中用的將軍,一會傳旨,要殺那些沒廉恥的大臣!至於身邊的隨侍人員,一不順心,就要高力士將他們拉出去砍頭!
此刻,倒是沒了男人根,對皇上萬分忠誠的高力士頗有些主見:娘娘死了,畢竟不是一件小事,總不能把她的屍體拋下不管。他要紅桃、雲容、阿蠻以及幾個殿前侍衛,當然還有他跟隨,將娘娘,連同停屍板,抬到驛亭以西約一裏路的馬嵬坡下,匆匆地扒了一個坑,匆匆地將貴妃放了進去,匆匆地撒了幾層黃土後,這才又匆匆地回來稟報皇上,催促皇上快快起駕西行入川。
享盡人間榮華富貴,又受盡了人間屈辱的絕代佳人楊玉環,就這樣被匆匆忙忙潦潦草草地,淺淺地埋在了馬嵬坡下!
皇上,還有將軍和大臣們,在禦林軍的簇擁下,又慌慌張張地向四川方向逃去。
然而,混亂中,也有幾人沒有向西跑。
皇太子李亨,在太子妃張良娣,以及兒子們勸說下,決定就此與老皇上分道揚鑣,北上靈武,另拉山頭,另豎旗幟,公開的名義是東向討賊,恢複國土。但老子此刻深知兒子的心思:借此時機,網絡黨羽,急於搶位稱帝。他長歎數聲,很不情願地撥了兩千禦林軍給兒子,然後自己繼續向西逃去。
此時,還有幾個小人物沒有跟皇上跑。
他們是參與殺害貴妃的紅桃、雲容,還有貴妃殿前的兩個侍衛:一個姓莫,名勇,因說話辦事愣頭愣腦,宮女們呼他為愣子哥。一個姓鄭,名太,說話期期艾艾,辦事缺心眼,宮女們稱他為傻哥。
貴妃生性柔情,脾氣好,不問政事。但童心不泯,好嬉戲,對身邊的人,很是細心,不擺貴妃的架子,於是很得身邊人的喜歡,如莫勇去年得母親凶信時偷哭,被貴妃知曉,賜了他二十兩銀子,感動得莫勇朝貴妃叩頭叩得額頭鮮血淋淋。
噢,還有一個小人物沒有跑,就是給貴妃做禦膳的廚子,姓鮑,名恩,五十多歲了,還光杆一人,宮女們喚他為鮑頭。這幾個人在皇上起駕後,各懷心思,借著黑夜和慌亂偷偷地溜了。留下來的幾個小人物中,還有謝阿蠻,但數阿蠻聰敏,她偷了貴妃的幾樣飾物,悄悄地溜回家去了。
紅桃、雲容,蒼天作證,她倆顫抖的雙手並未使勁,隻是象征性地拉了拉白綾算作是奉旨辦事,可就這象征性地拉了拉,已經擊垮了她倆幼稚的心靈,她倆覺得是犯了滔天大罪,心頭像是壓了一座山,兩人相約.要將貴妃扒出來,重新安葬,以贖罪過。 大隊人馬開拔後,兩人跌跌撞撞,偷偷地直奔貴妃的掩埋處。
“娘娘,對不起你呀,”雲容邊哭邊罵,“亂臣賊子,千刀萬剮的呀!”
兩人奮力用雙手扒開貴妃身上的黃土,很快便露出貴妃的身體,兩人抱起貴妃搖晃著,哭喊著。
貴妃像熟睡了一樣,蠟黃的臉,毫無血色,嘴角滲出紫色的血水,身體軟綿綿的,並不僵硬,兩人哭著,拍打著貴妃身上的泥土。
突然,一群狼嚎叫著向她倆撲來!
兩人大驚失色,禁不住放聲大哭,總不能讓貴妃給狼吃了喲!這如何是好!紅桃和雲容淒厲的哭聲,在夜色中回蕩,越發令人心驚肉跳!
情急能生智,雲容忽然有了主張:“紅桃,由我來喂狼吧!狼吃飽了就不來吃娘娘了!”
對!是個好主意。紅桃也有了主張:“雲容,你瘦,沒有多少肉,喂不飽狼的,我比你胖,我來喂狼!”
“不,我來喂狼!”雲容道,“你力氣大,比我有用!”
紅桃說著便立起身,朝狼迎去:“雲容,好生照顧娘娘!我先走一步了!”
幾隻在夜色中泛著綠光的狼越來越近。
再也不能猶豫了,好一個紅桃,勇敢地向狼走去!
狼受到意外驚嚇,連連後退。
活該紅桃命不該絕,正在紅桃與狼僵持間,紅桃忽覺得背後一陣風卷來。
“紅桃!我來了!”
噢,原來是廚子鮑恩,真沒想到!
鮑恩今晚見娘娘被勒死憤憤不平,好幾次拿出菜刀要與高力士和陳玄禮拚命。娘娘是多好的人嗬,對下人從不刻薄,這些年為她做飯,從來沒見她嫌棄過,更沒有責罵、處罰過。有次將貴妃愛吃的宮爆雞丁炒糊,到了用膳時間來不及另做,鮑恩主動前來認罪,貴妃竟一笑了之,慰勉有加。 碰上貴妃高興,還時不時地賜給一些小物件。娘娘從不幹預朝中大事,一次送膳,他親耳聽見娘娘對皇上說,妾乃女流,侍候好皇上,是妾福分,朝中大事妾不敢與聞。他甚至還聽宮女們說過,貴妃還勸皇上不要對楊家賞賜過重,以免遭天下非議。可是今天,將天下大亂之事全推給娘娘,真是太不公平!傍晚時分,他本來有一次極好的機會殺掉高力士,但他沒有下手,他明白,皇上離不開高力士,將高力士殺了,讓皇上傷心這是不忠,而不忠之事萬萬不能做。他想用菜刀砍了陳玄禮,可陳玄劄是武將,他本人武藝高強,身邊的警衛又多,實在是沒機會下手,於是他決定砍了勒死娘娘的紅桃和雲容。他早就在跟蹤紅桃和雲容了,見她倆趁亂偷偷溜走,心中一喜:這是天賜良機!就在野外下手!一路上,隻聽見紅桃和雲容哭哭啼啼,不住地罵自己有罪,又罵亂臣賊子,於是又心軟了。心想,這兩個丫頭到底還是有良心的呢,且跟隨著她倆,看她們要到哪裏去。見她倆一路朝貴妃掩埋處奔來,於是也跟著奔來,剛才聽見兩人的哭訴,不覺又尊敬起她們來:殺娘娘,皇上有聖旨,這怪不得她們。見她們又搶著要喂狼,不禁大受感動:女人們尚且如此愛護娘娘,何況自己還是個堂堂的男子漢!於是奮不顧身揮刀向狼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