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姐,表姐夫讓你過來簽字。”

“現在嗎?”

“是的,本來表姐夫就叫你簽這張借條就行的,我簽不簽無所謂,但是我也簽了。”你看,說了龍生龍了吧!餘忻血液裏都流淌著一種名叫傻忠的細胞。我是長女,借款給父親動手術,簽字不找我找誰,反正一定不會找老餘。

“好的,我就過去。”

……

三個月以前,在我風光地開著朋友公司的大奔回家之後,親戚好像活吞了蛇膽,終於在老餘的第二次手術時,借給我三萬元。換作我,也會被空殼子蒙蔽了雙眼,就好像接過漂亮的名片一樣,浮想聯翩。兩年前,老餘的第一次手術,可能是我這輩子最難以為自己開脫的遺憾。年輕的生命,還是需要有閱曆的人伸手拉你一把,否則,在大事麵前,要教的學費,絕不是你能輕易夠得著的接受範圍。病急投醫,還是乳臭未幹的年輕人做決斷,後知後覺時必然的。然而這些,都是後話了。三個月的時間好像過了三年一樣,父親二度上鬼門關走了一遭。要不是我還有呼吸,否則我一定會認為自己瘋了,或者說死了更恰當,死於謀殺。短短三個月,陳年舊賬被翻出,無情地抹殺你的三觀,召回你原本故意躲避的真相。這一變,好像重生了。

萬般世事,一夕突變。

正是落日黃昏,學校放學的時間,如我所願,店內沒有顧客。

表姐夫此番見我不出意料少了三個月前見麵時的親切,來這之前我對這樣冷冰冰的表情反複在心理排演了多遍。很多、很多遍,像是要參加一場表演考試,我還得事先想好應對的台詞。要是你說做人不累,可就連見個親人也他媽這麼勞神傷腦。無妨,來的目的就是要解開一直困擾在我心中的問題,這群親戚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但我同時也做好了徒勞無功的準備。相信我,做任何事之前,都應該提前備好最壞的打算。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親戚是你這輩子都無法脫離幹淨的人。

“表姐夫,店裏生意還行吧。”我拍打著不知何時沾上袖口的灰塵,或者說我拍打的是尷尬。讓你渾身不自在的尷尬,就連一根頭發絲都沒處安放。

“天氣開始轉涼,換季清倉了。聽說你爸爸手術很順利?”他抬頭的動作很小心,雖然我知道他的眼神看向這邊,確切的說,我光看到一個影子在對麵晃。

“是的,正要跟你說這個事,也順便來感謝三個月前你幫忙籌借手術費。”我搬來一張小小的塑料凳子,這家擁擠的小店裏,放不下太大的物件。

“姑媽表哥她們找過我很多次,提醒我醫藥費報銷下來要趕緊還你,這些錢你先拿去,剩下的部分,我隻能等報銷款打下來再給你了。”我找了空位,放下凳子坐了下來,從包裏掏出一遝錢。

“不要緊。”表姐夫坐在我對麵,順勢接過錢,他又抬頭看向我,談錢真能色變。他遲疑了一下,“聽說……你媽媽來了,又走了?”表姐夫問得小心翼翼。不出意料,從來沒有什麼息事寧人,不管出來一件什麼事,總能一夜之間傳遍圈子。這群人之間早就互通一氣。這裏可是小城。

並不是所有親戚都堅持把母親塑造成她們口中的大惡之人,至少同輩之間不會如此滑稽。在我印象裏,愛嚼舌根者,其中又有分男女,女人更甚,像鳥巢剛出生待母侍食的雛鳥,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已然成為了集體愛好,永遠不要小瞧這股可怕的氛圍,蟻群的力量將會超乎你的想象。一個人陰陽怪氣是異類,很多人的陰陽怪氣便成了匡正之名,反對的聲音音反倒被安上了反派的罪名。

父輩這些親戚,我稱她們作姑姑和叔叔。從小到大,她們孜孜不倦地為我和餘忻洗腦。多麼遺憾啊!事實證明,她們並沒有得逞。二十多年的功夫白搭了,真是可惜。

至於表姐夫,本來與我交集不多,所以我僥幸地希望他是明辨是非之人。畢竟是一位做生意十幾年不倒的商人了,想來再怎麼無理也不可能達到她們那種地步吧!

讓一個人完全放棄溝通的想法,不是一兩句話不投機,而是一方的死不悔改。道理從來不可能隻站在某一邊,對於永遠達不成共識的溝通沒有半分錢意義。畢竟,你永遠無法說服一個拒絕聆聽且固持己見的人。

“本來我媽是來幫忙照顧老爸的,誰知道姑姑上次來家裏催我還錢,偏偏撞見了老媽。”我從包裏拿出了存折和醫療報銷窗口打印出來的流水記錄。“表姐夫,報銷款確實沒那麼快下來,你就等等吧!”

“哦……沒事的,到時候再還。她是怕你們亂花錢,這……”這語氣我早已耳熟能詳,表姐夫的戰隊很明顯。

“被姑姑催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可是報銷款真沒有那麼快批下來。姑姑上次來跟我媽又杠上了,我媽太委屈了,好意回來幫忙,無端又被氣走,姑姑說話的確有些過分。”

在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這些人當著我的麵堂而皇之的辱罵母親,“心腸歹毒,拋棄丈夫和兒女的狠心婦人,在外麵生了兩兒子也拋棄了,跑到這裏來嫁人”……所有、所有的人都在告訴你,你的親生母親十惡不赦。無疑是對我還在塑型階段的價值觀,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親人之間何以要彼此詆毀,除了不敢相信之外我選擇了寬恕和遠離。不論外界言論多麼刺耳,我的記憶不會欺騙我。那個溫柔善良的女人,才是我真正的母親。長大以後,因為各種瑣事,對母親有聯係但是關心的很少,這幾年,給母親打電話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出來。母親卻常說:“媽媽沒關係,你們姐妹倆照顧好自己……”

隻有惡魔般的心靈,才會充滿了謾罵和仇恨,內心常常有愧之人,往往是最善良的天使。

誰會願意回到一個毫無溫暖、受盡白眼的家。或許這個家從未接納過母親。她來,是看在女兒的情份上;不來,也是情理之中。

表姐夫不說話,嘴角卻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我壓抑住心中爆粗口的神經。“我不是來為我媽申冤的,我就是希望,下一次我媽回來的時候,姑姑最好不要再無事生非。”

“你媽媽也不容易,這點表姐夫是十分清楚的。姑姑她們說什麼你別放心裏。”可能看出我情緒不對,難得聽到;這種看似中肯的回答。換做是她們——我那錙銖必較的三個姑姑和叔叔,天知道又是一場怎樣的批鬥大會。

“謝謝你理解。”忍了二十多年,開始還會據理力爭,卻得到一次又一次的無理反駁。心中早已無感。

好一場全盤歸責於母親的大戲,二十多年的老戲骨,一抓一個,當年差點就記恨母親了。這些滿嘴正義的人又好到哪裏去呢?一排散發著惡臭的黃牙算下來,吐出了多少刀子。難道注定是要將惡彛帶進墳墓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