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很多事情我大概都忘得差不多了,然而關於啊大叔叔的記憶,總是若隱若現,每每想起,思如泉湧。或許時光讓大腦變得善良明辨,有些事遺漏了無所謂,有些人卻一定值得一輩子緬懷。我愈發不能明白大叔叔自殺的真正原因,就愈發困頓,愈發回憶起小時候的場景。

不知道有沒有人跟我一樣,我有過兩三年蠢學生的名號,是那種蹲馬步上課的蠢學生,這也不能怪我,誰讓小學那會我經常生病,病假一請就是一星期。考試考出個位數,居然還膽大包天,在分數旁又加一個阿拉伯數字,吃飯時間還主動要求家長看試卷,天真地鄙視大人們的智商。這件發生於小時候的趣事隻有啊大叔叔,老餘和母親知道。老餘早已經忘記了,現在就剩下我母親了,我母親大概也忘了吧!這件事就變成了我一個人的記憶。那幾年便如此蠢蠢的過,誰知道六年級那會兒,換了個老師,我的成績見了鬼似得好的不得了,現在想想,莫非突然腦子開竅了?永遠不判一個小孩死刑,你不知道她將來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出來。

可能因為我長得可愛,性格又乖巧伶俐,即使有過那幾年短暫的改分黑史,仍然阻止不了啊大叔叔在一眾兄弟姐妹當中對我最好,這事人人皆知。看來天生的自信總能讓我活在傻樂當中。

啊大叔叔和阿小叔叔價值觀上有很明顯的差別,阿大喜歡看書,阿小總是不在家。也許我現在閱讀的習慣就是從那時起萌芽的吧。他一個人頂著微弱的燭火寫著什麼,慈祥平靜的表情宛如黃昏大片晚霞籠罩下的田園,大片夕陽紅於天際偏偏起舞,灼而不傷,好似曆經滄桑後的涅槃重生。我問:“叔叔再寫什麼?”叔叔反過來問我:“看得懂嗎?”我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回答道:“看不懂”,又立刻指著草稿紙上一個筆畫很少的字說認識,激動的好似扳回一局。叔叔隻是笑笑,起身出了房間。他一個人在庭前悠然踱步,自在且孤單。

我雖看不懂案頭的文字,而今卻在腦海中清楚地印刻出四周昏暗的辦公桌上,一頁整齊的手抄,和那隻被叔叔握熱的加了好幾次藍墨水的鋼筆。起初他也想教我學寫鋼筆字,可是習慣了B2鉛筆的我哪有那本事握得住鋼筆,於是也就不了了之。記得應該是知了蟲鳴的季節,也是他提出要把門前的枯井填滿,怕貪玩的我們不小心掉井裏。他巧妙的利用資源開荒種地,庭前長滿了雜草的七八百平草地被開發起來,播下了菜種,我們幾個堂兄妹從此便有了可以玩耍的大院子。於是又在距離房子二十幾米的荒地自建了大廁所,分明是有規劃的在過環保低碳生活。

阿大叔叔言寡體勤,他告訴我,豔陽高掛的正午,菜地澆不得水,否則菜苗一下午就死了,等到日落西山,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稻田裏各種昆蟲動物開始出動,集體默契十足,有節奏的鳴叫著,悠揚婉轉,宛如一曲來自天上的律歌。對麵縱橫交錯的田間小路上,結束了一天奔忙的大爺,扛著鋤頭像解一道自己每天都在玩的迷宮題一樣,每天變換著不同的路線回家。世間祥和有序,叔叔挑著水,佝僂著背,夕陽下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獨自一人,一瓢、一瓢地給菜地澆水,從這一邊到那一邊。一小塊、一小塊壟起的菜田,安靜的等待主人恩賜甘霖。啊大叔叔一言不發,在天黑以前,不緊不慢的澆完了整片菜田,天天如此,直到果實成熟。認真且孤獨。

啊大叔叔種菜那年,老宅子迎來了一大批新成員。他從市場買回來的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黃狗,學名為中華田園犬,俗稱“土狗”。我們就它小黃吧!為什麼要養小黃呢,從那些耳語的畫麵中,依稀聽見似乎是為了讓小黃看家,這大概也是很多村民最先養狗的原因;另外,有一隻不知道從哪裏跑來我們家的雌貓,沒多久就產下了一窩小貓,叫她們南希一家吧!想來當時南希果然是挺著大肚子來到我們家寄宿的。後來奶奶一直養著南希,南希生寶寶時,奶奶每天都要上後院南希的小窩看看南希,並且帶上一些魚肉,像是一個接生婆專心照料待產的產婦。奶奶連南希什麼時候生都算準了,這一點讓我日後每每回憶起,都覺得驚歎不已;接著是鳥巢。春天一到,連燕子都來老宅築巢了。開始來了一隻燕子,每天在屋簷盤旋,似乎在做最後的確定工作。往後每一天上學前,都能看到燕子叼來樹枝開始蓋房。一個鳥巢不需要花太長時間,幾乎眨眼功夫,燕子就築好一個家。但這一切還沒完,燕子居然在窩裏下蛋,並且順利孵化成功一窩小燕子。相信我,每天早上燕子寶寶探出頭嘰嘰喳喳,爭先恐後張大鳥喙吃蟲的場景,有生之年你一定要見識一次。那一年,狗、貓、燕子,齊刷刷全來了。每當我回憶起老宅的時候,總覺得似乎少了什麼,想到啊大叔叔後才記起來有小黃、南希和小燕子一家的存在,是啊,或許我離開了太久,那些曾經彌足珍貴的,如今仿佛不存在一樣。那些被遺忘的,恰好是一輩子再也無法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