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如今在哪戶人家屋簷築巢了呢?還有誰會記得南希一家和葬在後院的小黃呢?總是存在於這個世界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即使斷絕了消息。

啊大叔叔的菜地,第一年試驗收獲不大。菜地裏長出上海青、白菜……僅幾樣蔬菜。到了第二年,品種就變多了,西紅柿、黃瓜、四季豆、蒲瓜、蠶豆……個個長得肥頭大耳,紅的紅、綠的綠、青的青,一到果實成熟的時節,宛如根莖葉上全寫著“來吃我呀!”四個字。的的確確是一個物產豐富的世外桃源,亦真真實實成為啊大叔叔精神上的不毛之地。可是種菜的技術是誰教的嗎?爺爺因病半身癱瘓,難不成叔叔從小耳濡目染,加上身體力行一點一滴摸索而來。一切靠自己,其中耗費的功夫不比任何人少。

一個人最開始給你留下了什麼形象,往後每一個有關他/她的回憶,皆朝初始印象靠攏,甚至要錦上添花。

過日子光吃菜不行,還是得有肉,後來啊大叔叔想到了營生,就去城裏市場上租了一個攤位,賣蔬菜瓜果。可想而知,主人不在,原來熱鬧的菜地,開始沒落了。算起來,菜地真正興旺的時日也才兩年光景。難怪村裏的老人說,握筆的文弱書生不懂營生。做人要滑頭,懂進退,特別是膽子要大。難道農村人性格普遍老實膽小麼?要不然誰家的小孩膽子大,長輩都表現出十分喜歡樣子?叔叔言寡,更慘的是他還寫得一手好字,於是正中下懷。

後來叔叔生意虧本做不下去了,提了兩大桶硬幣回來。水桶是最傳統的大紅色,一隻桶裏裝了滿滿的五毛硬幣,閃閃發光。小時候的我萬萬不敢靠得太近,怕被錢幣金光傷到似得。另一隻桶裏放著一元和一角的硬幣,我把手好奇的伸進桶裏來回攪動,誰說黃靈鳥聲音好聽,明明錢幣演奏的才是人間美樂。在眾堂兄妹裏,我不知道還有誰見過叔叔的聚寶盆。當時除了我並無其他姐妹在場,我蹲在地上,一邊驚歎一邊玩的不亦樂乎,後來叔叔霸氣地抓了一大把硬幣緩緩伸過手,放進我的口袋裏。他全身伴著金光。

許多人,試圖改變,也將想法付諸行動,結局卻不盡如人意。討生計失敗,到頭來一事無成。於是許多人返回家鄉,再也沒離過家。

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叔叔要這樣分這些硬幣,他又一個人分了多久?恐怕我這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經曆。

大多數人應該都存過錢吧。我小時候有個粉色的豬豬錢罐,一有零錢就往裏麵塞。等罐子差不多塞滿了,家裏人都出門以後,我便會打開豬豬,把錢倒在床上,跟餘忻兩個人趴在床上數錢,第一遍是這麼多,第二遍又多了,第三遍少了,反反複複要數好多遍,知道數目對了才安心。完了又重新把零錢塞回豬豬裏,小心翼翼的把豬豬放進書包,直奔銀行換百元大鈔。拿到大鈔後心裏暗爽,又不敢大張旗鼓,生怕自己的私有財產一個不小心給誰偷了去。

世人追談起叔叔,不得不說他的廚藝,但我不是要說他的廚藝有多好。也不知道哪位聖賢曾說過:“吃飯不能說話。”要尊重我們日用的飲食。吃飯時的啊大叔叔,真的從來沒有張口說過一個音節。眼裏口裏都是米飯和菜,一大口飯配一筷菜,難怪跟啊大叔叔一起吃飯時,我都能多吃幾碗。那樣一言不發的吃飯,滿足且孤單。

所以,一個熱愛生活,養寵物,會謝天地,樸實勤懇的人,到底遭遇了什麼才會選擇這樣一種方式離世。我可能不會再去尋找正確答案了,隻不過寫下兩個可能性,以便記錄他生前被耳語、或被流言的亦真亦假的事跡。寫下短短篇幅,僅僅為了紀念他,也為他英年早逝感到無比痛惜。啊大叔叔是一個好人。

第一種可能:

傳言叔叔年輕時去過紫禁城,在首都談了一場生死戀,對方是京城本地人,家境怎麼也比窮鄉僻壤來的毛頭小子強多了。人之常情,女方家長堅決反對她倆在一起。

就算愛情再美也抵不過地域的阻隔,不遠萬裏,離開家鄉,離開生生父母,嫁到南方一個小城裏的農民子弟不過就因為愛情?不現實。又或許,女方無視一切困難誓死捍衛愛情,可是人窮誌不窮的叔叔難道願意眼睜睜看著那家閨秀跟著自己受苦嗎?最終還是選擇放棄追夢,離開京城,離開心愛的姑娘,打道回鄉。

叔叔自殺原因的第一個可能性是:為愛而亡。

我試想如果叔叔的遺物還在,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跡,畢竟他那麼愛寫文,如今卻都一起燒進墳墓了吧。倘若能尋找到他當年的夢中情人,真想親口問問她,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兩個墜入愛河的年輕人沒能編織出happingending。雖然在那個通訊靠郵政書信的傳呼機年代,牛郎和織女的愛情太淒美,超過人類所能承受的範疇,可那個時代最不缺的,就是為愛自我毀滅的救贖啊。

這是市麵上閑人傳的版本。而我確乎看到了那個時代,傳說兄弟姐妹眾多的70後,過得是烤地瓜的童年,沒條件上學,家裏還有大病的父親,人至壯年,偏逢窮病齊攻。關於婚姻,或許更多的是無奈。同是農村子弟,對於不同時代的我們當代青年而言,兩個年輕人步入婚姻,並不是什麼難事。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沒聽過周圍有人被餓死的奇聞。窮的都差不多窮,富的也差不多富,年齡一到,成家立業,傳宗接代。有爭氣的男女,埋頭苦幹終於不負眾望,金榜題名。到了大城市讀書,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的一輩,這又是一波另類。精神境界甩了老家同窗大幾條街,再來談及婚嫁,以前的村花村草哪裏入得了這些的人的法眼,況且往往叫什麼花的,皆逃脫不了插在牛糞上的命運,早早的被不知何方神聖收編了,所謂的鮮花和牛糞,不過是血肉真實的眾生相。想想叫人怎麼能不感歎!怪不得如今致青春的電影拍的多了。時光這個賤人,跟我們開的玩笑還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