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獨的影子裏學會了靜默不語,有個人突然想要和你深度對話,不開口就無法走進對方心裏。馬帥餐廳的領班小陳,大家都這麼叫她,我更喜歡叫她的小名,珊珊。
因為常去做賬,漸漸和工作人員熟絡起來。珊珊是個身材纖細的妙齡女子,單憑身材和娃娃臉,你完全看不出來她已經結婚,還有了兩個小孩。丈夫開的士,一家四口平平淡淡的過小日子。用現象解釋現象,普通人家的小日子,平凡而安穩不是浪得虛名。守著簡單的安定,一天天,又一年。
“其實施少多優秀啊,你們在一起了嗎?”珊珊趁著下午的空擋,脫掉高跟鞋,坐在前台望空。
“嗯,有感覺。但不知算不算在一起。”我做好賬目,關了電腦,起身倒了杯水。
“其實,我和老公結婚前,並沒有談戀愛。”
“閃婚?”
“對,應該是叫閃婚。我從外地打工回來,他也沒娶,我們之前打小就認識。好幾年的老朋友了。”
“你愛他嗎?”這讓我好奇起來。
“那個時候,我們雙雙從家裏偷來戶口本,一念之下到民政局花了9.9領了一本結婚證。”她扭了扭脖子,興許是忙太久,腰椎有些僵硬。
“你們在玩大冒險?”
“我還在外地住四十平米不到的地下室,除了每天上班下班、談戀愛,吃喝拉撒都在那個黑房子裏。”
“後來跟外麵的男朋友分手,你才回家結婚的嗎?”
“我是談過很多戀愛,不同的男人,不同的飄搖。他給我打電話說,‘回來吧!我們結婚。’第二天,我收拾好包袱,沒有結工資,沒有和當時那個男朋友告別,一個人回家了。”
“你是想安定下來。”我用了陳述句,冷冰冰的下結論。
“他帶我見父母,我見過他公公婆婆很多次,那次算是正式見麵,以他們未來兒媳婦的身份去的。領證前幾天,他約我看電影、吃飯、逛街,都被我拒絕了。我說,‘不想跟你談戀愛,要結就結吧!’,他說‘好’,於是我們就把證領了。酒席是後來大兒子出生以後,補辦的。”她裝的很淡定,好像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故事。可我分明看到她臉上的愁雲並未完全散去,似乎還蕩滌著當年的影子。
“你當時不覺得可能做了一件讓自己後悔的事嗎?”我看著她平靜的臉龐,沒有起色,好像一個病人。
“其實,我隻是想有個家。是不是他,當時真的無所謂。”
“難道真有日久生情這種事,幸好你的丈夫不是登徒浪子,你有家了。”我似乎在壓抑心中某種真實的想法,說出的話,連自己聽了都分不清真假。
“日久生出的是親情。女人一輩子最大的盼望,就是有丈夫照顧你,有家可歸。對了,你爸好點了嗎?”她的思維好像突然被什麼東西拉了回來,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老樣子,就那樣。”我被無數次問起相同的問題,無數次重複同一個答案。餐廳裏沒有多餘的人,婉轉催淚的音樂輕聲播放,奏起往事不斷。這樣的午後時光,不知裝下了多少相似的人間冷暖。
“找個人照顧你吧,總比一個累著強。”
“跟你一樣,再添兩個小孩照顧?珊珊,我可太愛你了!”
“女人的青春很短暫,拖不起的。”
……
珊珊確確實實為我上了一課。施少像是遠行歸來的旅人,提了一箱驚喜,叩開我心中緊鎖著的門,好像真的有人來陪我玩了。然而這階段,不是我該談情說愛的時候。明明所有人都認為你的日子有浪漫的事情發生,我卻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的事情太多了,就連手機裏滿格的電池都很可疑。這樣迫於無奈的聲聲歎息,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我希望有人可以和我秉燭夜談,在星空下或爐火邊,講稀奇古怪的故事給我聽,可我卻總是聽見同我親身感受差不多的那點破事。世界上最慘的不是你正經曆著不幸,你看看兩個不幸的靈魂在一起互相勸慰又是哪一種慘樣。不是相擁而泣那種感人的畫麵,而是在你難過的基礎上,將對方的悲傷投射到自己身上,雙重加重。
我一直無法理解那些被父母派去各種相親的男女,為何心中如此反感。有人操心你從小到大的每一件大事小事,這難道是累贅?多少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期望得到這種“累贅”。你的煩惱,是別人心心念念的渴望。
從小被散養在外的人,每一件事都必須自己拿定主意,談對象、換工作、交什麼樣的朋友、吃進嘴裏的都由自己做主。我不理解,為什麼要不滿有人為你鋪好路,搭好架,而你隻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人就是不容易滿足,尤其是已經擁有夠多的人。
一個女人連談戀愛的前戲都省了,直接開啟婚姻家庭模式。是什麼讓她如此不同尋常?厭倦了飄搖的兩個人,為彼此大開城門,時間剛剛好,不早不晚。不願被虛無縹緲的以後幹擾,把握住人生一次重大轉折的主動權,恰如其分。擬定好明朗的結局,不再猜測、虛妄;不再彷徨、無所適從。珊珊受夠了居無定所,也許一紙婚約,可以帶給她明確的方向。從此不用忍受脾氣暴躁的母親,那位縱容母親發瘋的父親,已經不在人世,她生無可戀,又遷怒於自己。
珊珊說‘拖不起’。讓我覺得膽寒心驚,一句‘拖不起’抹殺了所有自我價值的體現,澆滅了春花秋語的盼望。太可怕了!甚至嘴唇也輕微發抖。“女人的天空是低的。”短短三十三載,一世活在男人的影子裏,又渴望生長的蕭紅曾經發出這樣駭人的感慨!曆史可以明未來,似乎都指向同一種結局——恐怕最終能逃出生天的也隻是被空難肢解的斷臂殘骸。萬變不離小時候,站在田埂上眺望,也許是當年的我太矮小,也太過淺薄,以至於出現天高雲闊的錯覺。我不懼鬼魂,曾經遠遠的躲開烏煙瘴氣和神秘的“下毒陰謀”,卻被珊珊的經曆嚇破膽。普通人不都一樣嗎?我才是那個不同尋常的異類。突然想到老餘曾不經意按到一台播放音樂的電視頻道,被電視裏傳來的歌曲“當你老了,頭發白了……”深深吸引,接連說了兩聲“好聽!好聽!”的樣子。一首歌,激起兩代人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