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賈班不用值夜班。回家後抓著頭發找身體完整度認同障礙的相關論文,又為自己評職稱的事情煩躁,雙手下意識地去抓頭發。
他不小心用力過猛,抓掉了好幾根。他推開鍵盤,拿起手機刷朋友圈。平常他很少發朋友圈狀態,感覺自己的生活沒什麼可分享的。今天他心血來潮,在朋友圈上說了下趙乾的這個怪病,又說自己要為病人負責,一不小心寫了上百字。他繼續找論文找資料,找了一兩個小時後,打開手機一看,朋友圈上一個點讚的都沒有。他倍感失落。
他翻著自己的手機相冊,發現幾乎沒什麼照片,他很少拍照,也很少有人給他拍照。
“唉,無聊,沒意思。”賈班歎了口氣。
他又打開電腦,電腦了存著當年大學時期的照片,雖然也不多,但聊勝於無,起碼有許多畢業照。他慢慢地翻著,慢慢陷入回憶。其實當年大學生活挺好的,有那麼多結交朋友的機會,但是他都忙於學習,很少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後來就沒人喊他了。
他徹夜無眠。唯一的亮點是大三時交過一個女朋友,可惜未能持久。分手的時候不知抽什麼風,把照片都刪了,現在想看也沒得看。
第二天清晨,他接到待在老家的父親的電話,說爺爺半夜突發腦溢血去世了,讓他回家奔喪。
賈班愣住了。在他印象中,爺爺的身體一直很硬朗,怎麼就去世了?很快他又想起來,這個硬朗的印象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了。他讀大學之後,幾乎每年才回一次老家,每次隻待個兩三天,和爺爺相處的時間和陪伴家人的時間少得可憐。他是因為太忙而沒有時間回家嗎?不是,有時候僅僅是太懶而已。
他找領導請假,領導期初不批假,說讓他安排好工作再說,急診科的任務又重要又急迫,突然少了個人會影響整個科室的運作雲雲。賈班咬著腮幫子說:“那是我親爺爺!”
領導嘿嘿笑了兩聲,最終批準了賈班的請假。他的病人趙乾由彭鬆主任親自負責。
賈班回到農村老家,看到自家門口搭了個大棚子,來奔喪的客人非常多,甚至擺了十多桌牌,人們臉上並無多少悲痛之情,而是打牌打得興高采烈,順便和久未見麵的朋友熱烈地打招呼。他老家的風俗就是這樣,越熱鬧越熱好。所謂紅白喜事,無論紅白,隻講一個喜字。賈班回家的時間太少,發現很多親戚都不認識。親戚們認識他,紛紛詢問現在在哪上班啊,成家了沒有啊,能不能幫忙安排病床啊……
賈班非常恍惚,麻木微笑應對。
父親披麻戴孝,給賈班也披上待上。
他看到爺爺躺在棺材裏,穿著深顏色的壽衣,麵容安詳,看來去世的過程非常迅速,來不及痛苦就在睡夢中走了。這或許是件好事,走得有尊嚴。他知道爺爺是個樂觀的人,平常總是樂嗬嗬的,隻不過腿腳不太靈便。他問過爺爺和爸爸怎麼受傷的,問了很多次,他們總是避而不答。現在爺爺去世了,他再次想起這個問題,便向父親谘詢。
父親搖了搖頭,說起一件往事:
在上世紀的九十年代初,許多地方的治安不好,車匪路霸非常多。有一年,爺爺和父親兩個開貨車跑長途。路過一個村子的時候,看到路中央躺著一個人,父親連忙停車,下來看個究竟。誰知道躺在路上的人突然摸出一把刀比著父親脖子,原來他是搶錢的。
爺爺連忙來幫忙,卻不料道路兩旁鑽出十個人,個個拿著棍棒。爺爺知道這是團夥作案,這些人就是村子的當地人。平常是老實巴交的村民,一到晚上就化身為凶神惡煞。但是爺爺也是個火爆脾氣,毫不畏懼,和他們打了起來。畢竟以寡敵眾,爺爺再厲害也打不過這麼多人。有個人趁亂拿刀砍中了爺爺的腿,倒在血泊當中。父親見到血,頓時凶悍起來,跑回駕駛室摸出一把獵槍,這才把一眾土匪嚇走。父親載著爺爺去找醫院看病,可惜當時醫療技術差,沒能徹底治愈,導致瘸了一條腿。
賈班聽完這段往事,不禁問道:“以前咋不告訴我?”
“陳年往事了,你又經常不在家,告訴你幹啥?”
“知道那是哪個村子嗎?”
“知道個屁,隻知道他們帶頭的好像姓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