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0年代時間樂園中,他們與附近筒子樓裏的小孩們總是戰爭不斷。直到有一天,莊家三兄弟的大哥——在時間樂園的書報亭裏中扮演報童的莊邵光突然消失了,這些戰事才逐漸平息。
莊邵亮和莊邵明那時分別隻有4歲和7歲,在他們大哥消失後,他們倆被王恩民帶回自己家寄養了一個星期,他們一度想要收他們倆,但在向時間樂園的人事處資訊後,這個申請被否決了。人事處的負責人認為,這將會嚴重影像他們所扮演的20世紀90年代家庭的真實性,因為在那個年代幾乎都是每家人隻有一個小孩。
“你們家現在都有五個了!你老婆又懷孕了!你是一個專業演員,你說說看,如果再添兩個小孩,你怎麼能保證你所塑造的角色?你如何跟觀眾們交代這個事件背景?!你的專業素養怎麼體現!!”王恩民被那位負責人這樣嚴厲地訓斥了一番。之後,莊家倆兄弟就被社區民警送出時間樂園,據說他們被送到當時老鄭城的一個孤兒院裏。從那以後,王大川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莊家兄弟們被送走後不久,他們家唯一的妹妹王紅梅就出生了。當王紅梅在90年代條件簡陋的醫院病房裏出生時,王大川的父親盯著潮濕斑駁的醫院牆壁,突然覺得很傷感,他決定不能讓王紅梅再跟著大家這麼流浪下去了。於是王恩民帶領全家,返回現實世界。
他們在剛竣工的新鄭城一級城區開始定居,從而結束這個家族長達260多年在流浪中生存的命運。
王大川無不遺憾地扔掉了白襯衫和自行車,一步穿越到了兩個世紀後的新社會。他們這個家族的過去盡管總是顛沛流離,但眼淚似乎一直與他們無緣。他們是一個歡樂的家族,每一代人都充滿了歡樂的天賦,並且也會給別人帶來歡樂。據說王大川的爺爺的爸在目睹了他曾奶奶從空中摔下來後,當自己返回地麵時,也沒有忘記首先對鐵籠子四周的觀眾們微笑鞠躬。
但在鄭城家庭改革方案公布的那個夜晚,王大川母親的眼淚卻傾盆而出。在他的記憶中,就連王恩民被組織上派往秦朝修長城的那些黑暗日子裏,他媽也沒有如此痛哭過。
那天晚上,他提出先送陳小嫻回父母家,在返回家裏的路上,他發現他們所居住的整個一級城區的燈火,正照耀著城市空中二、三級項目剛剛搭建城雛形的巨大框架,空中和地麵,無數個工地的燈火也徹夜未眠,鄭城的人們並不知道未來將過上什麼樣的生活。但那天夜色中的鄭城,新建的各類框架、支柱、電梯布滿了地麵和空中,就如一位剛沐浴後的黑發少女,充滿活力,散發著美麗。這個時刻讓王大川感覺到一絲陣痛,但他也認為這座城市的未來應該充滿了光明。
與王大川他們家一樣,每一位鄭城的公民都或多或少地經曆了家庭改革的陣痛,但這很快就過去了,如今的年長一些的鄭城人,幾乎都忘記了那時的種種情形。他們在聊天時往往會說:“唉,家改那會兒啊..”或者說“你記得嗎?我們在老鄭城的同學聚會?就在家改前啦..”——他們都將“家改”作為一個時間參照係,但常常忘記了那段時光中每一個人的真實體驗。
一開始,幾乎所有被分開的家庭成員們,都急切地盼望著第一個家庭探望日的來臨。在等待的日子裏,每一個人都在想在那一天應該做些什麼。有的主婦從三個星期前就開始買菜做飯;有些小孩每天都在學校的日記裏寫下這一天要怎麼和父母一起度過;也有的人開始檢討以前相處一屋時自己曾經犯下的種種過錯和尷尬。當然,也有很多不和睦的家庭成員們,在暗自慶幸這種新的安排,但他們在公眾麵前從不會流露自己的竊喜,擔心自己不妥的言行影響了這種集體感傷的主流氛圍。
在第一個家庭探望日終於來臨時,大多數小朋友們見到父母時,能夠做僅僅是抱在一起哭,尤其是那些尚在幼年期的孩子們。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主流的集體感傷情緒也逐漸遠去了。鄭城公民之間聊天主要交流的話題就發生了轉變,他們緊接著最關心的是:隨著二、三級各個公民住宅的竣工,他們按照自己的年齡、職稱,應該被分配到什麼樣的住房,享受什麼樣的交通工具,到哪一所食堂就餐等等。
也許是因為在“家改”初期,突然看見了太多人的眼淚,從童年時期開始一直有著歡樂家族傳承、無憂無慮的王大川,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微妙的性格變化。在那天晚上送別了陳小嫻後,王大川回到即將被拆分的家中,他就變得沉默寡言。這種沉默的性格,一直保持到現在。就連看見莊邵亮後腦勺那道兒曾經如此熟悉的疤痕時,他也感覺到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