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莊邵光(之三)(1 / 2)

“聯邦之心”的夏天來了。

“隻有夏天,這座城市才會顯現出一絲嫵媚,”莊邵光曾經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在這個時候,聯邦之心通往地麵保留區的各條出口、避雨站、采風采光口,以及各個建築物透明的采光屋頂,都散發著初夏的光輝——陽光似乎帶著各種植物和莊稼的綠意,盎然湧入地鐵區的各個角落。自然的陽光和帶著清新土壤味道的自然風,與人工照明設備、通風設施一起,將這座偉大的地下之城裝扮得像一位待嫁的姑娘。

每年夏天,莊邵光都習慣早起。他不願意浪費這段美好的時間。他一般會在早上4:30左右起床,那個時候大多數的地鐵居民們都還在睡眠中。他會利用早上一個小時漫步在聯邦之心的各條寧靜的街道上,暢快地呼吸初夏的陽光,在走出一身微汗後,他才返回住所吃早點,然後開始一天的工作。

聯邦之心的夏天來臨後第三天,吃完早點後,莊邵光乘上一號線再次來到龍子湖第二中學的書庫,他需要為自己正在編撰的字典核對部分曆史資料。那天上午他來到二中書庫二樓透明的教師閱讀區,坐在為他特別預留的一個靠窗邊寬闊的沙發位上,享受著一杯為他這樣的專家所免費提供的咖啡。那天上午十點左右,他閱讀了很多資料,於是站起來休息一會,他一邊在教師閱讀區邊緣透明回廊上散步,一邊省視著這樓下的學生教材借閱大廳。

就在那時,他第一次看見了馬甘地,他認為就像看見了多年以前的自己。

聯邦之心夏天來臨後的第三天上午十點,馬甘地作為二年級上學期班級曆史課代表,正懷抱著一大捆曆史教材來書庫還書。與其他班級的課代表們不同,他不是把一大捆書交放在借閱台上,由值班老師清點下數目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就算完成了任務。馬甘地先是將這捆書放在借閱台前的椅子上,從褲兜裏掏出一塊橡皮擦,他把每一本書都清理一遍,將有折痕的書頁恢複原狀,或者將一些粘上了同學們不小心留下的餅幹碎末、灰塵等等都拂拭幹淨,然後用橡皮擦把同學們遺留在書本上的鉛筆印都擦去。檢察一番後再一本本地遞交到借閱台上。

“這是個愛書的孩子,”莊邵光這麼想。隨即,他向書庫當天的值班老師詢問了馬甘地的姓名、學習情況和家庭情況。他認為,也許這個孩子正是上天讓他尋找的第30位資料整理者。

在一周後,他在二中書庫的教師閱讀區首次麵試了馬甘地。在地麵湧入的初夏陽光裏,他們倆人第一次近距離四目對視。從馬甘地的眼睛中,莊邵光再次確認他看見了70年前的自己,也似乎看到了25年前包文靜的影子。

“你喜歡書?”他問馬甘地。

“是的。”

“你喜歡讀它們嗎?”

“是的。”

“為什麼?”

“這讓我可以站在巨人的肩上,他們不讓我失明。”

“如果真理是相互銜接、繼承的,大家都不斷地站在巨人的肩上,是否會形成一個理性的知識之塔,它成線性地無限膨脹並長高,對於最終的結局你是否有過設想?”

“最後一個人會站在塔的最頂端。”

“如果你是這樣一個人,你會怎麼樣?”

“我會麵對一個深淵——體會因為未知的真理和知識的盲區,所帶來的無盡黑暗、孤獨和恐懼。”

“你願意做這最後一個人嗎?”

“願意。”

“為什麼?”

“在我之下的人,他們會普照在真理的光芒中,遠離孤獨與恐懼。”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莊邵光輕歎了一聲,結束了這次談話。

在這次麵試之後,莊邵光並沒有立即表態。但馬甘地已經明白,自己已經是一名準“整理者”了,這是他喜歡的職業。對於莊邵光所提出的曆史命題,他認為:自己正在充分發育的身體裏,即將充滿力量和精力,去迎接遙遠未來的那個黑暗、孤獨、恐懼而又無限驕傲的時刻到來。

在馬甘地這樣大的時候,莊邵光並沒有思考這些問題。那個時候,他並非在地鐵區度過。而是帶著他的兩個弟弟在地麵上時間樂園中扮演群眾演員。

按照目前大眾公認的曆史記憶,在他8歲時地鐵自由運動已經正式形成。但他對這一運動最直接的體驗,卻要再過10年。莊邵光18歲時,每天的工作是在鄭城國立的“溫暖與激情共存90年代時間樂園”中賣報紙。他的父母和兩個弟弟主要的工作崗位是在“憤怒的礦工過山車”景區旁的“第一為民書報亭”,這個書報亭裏主要售賣各種仿製的紙書、紙刊、紙報,供遊客當作旅遊紀念品。如果遊客有特殊需求,他們還可以為他們現場製作一份有關他們自身報道的報紙或者雜誌,比如在《鄭城新聞晚報》的頭版頭條位置,為某位遊客過生日製作一條特別大號字體的頭條報道文章——《某某公民25歲生日慶典今日在我市隆重舉行》,或者,他們會為新增加家庭成員做一組雜誌的封麵報道,比如在《時尚生活周刊》的封麵做一期《未來之星降臨:某某公民生在鄭城》特別報道。這一類的紀念品在當時有很好的銷量,也許正是這類為遊客定製的新聞服務,讓莊邵光對文字寫作有了初級的認識,這無意中促成了他未來的職業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