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拎著鞋,腳下一滑,就要栽倒在水裏。陸雨眼疾手快去拉他,用力過猛,隻揪住了林遠肩上的衣服,自己也差點仰麵倒在水裏。林遠身子往下一墜,水花撲了一臉。陸雨樂了,兩個女孩子在岸邊大笑,惹得附近洗衣服的婦女頻頻側目。
水畔半人多高的草叢裏有一條窄窄的小路,沿著路一行人也不知走了多遠,便聽見水流聲比先前大了許多。再往前走,眼前豁然開闊,原來是另一條由東向西的河於此交彙,兩條河合二為一,向西而去。
林遠說,這條河也是鳳城八水之一,兩河合一後向西最終彙入灃河。涓涓細流歸大河,這八水繞鳳城四周流過,小河進入大河,大河作為支流,義無反顧投入了黃河懷抱。八水各有各的來路,各有各的淵源,每一個都有道不盡的風情故事可說。
“漢代司馬相如《上林賦》裏曾說,‘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八川即指八水。不過那時的八水規模該比現在大得多,想必兩千多年前的鳳城也是一派江南秀水了。”陸雨說。
“所以世事變遷,滄海桑田。東南麵的樊川,也是當年流水不息的見證,不然也不會有如今的神禾塬、杜陵塬、白鹿原了,更不會有那傳奇的文字了!”
“聽你說,我真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了。”徐曉玫赧顏,“倒是陸雨,我們文科生知道這些不足為奇,你一個學理工的,了解這些確實少見呢!”
程思諾雖說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被一種意外中的驚喜帶偏,她看著陸雨時,眼裏笑意淺淺。
陸雨回應道:“我父親是地道的鳳城人,我所了解的多半是小時候聽他講的。”
另三人不約而同發出了輕歎,這一輕歎不覺又觸動了程思諾的心思。她折了一枝蘆葦拿在手上做掩飾,陸雨莫名其妙從她背後繞過去,握住了她剛剛騰下來的右手。她有點詫異,陸雨衝她羞赧地一笑,她便明了了他的意思,於是回給他一個同樣的微笑。
寬闊的河麵上水流不算太急,四人跨過一道石塊堆起來的小水壩,到了對岸。
“看,那兒有座塔!”徐曉玫眼尖,第一個發現了掩藏在綠樹後麵的高塔。“上去看看,如何?”
“那就走吧!”
河道上樹木遮雲蔽日,林中有清脆的鳥鳴持續響起,“咕咕,咕咕”,不見鳥影,隻聞其聲。轉過一道彎,便看見一條向北的坡道。再向北,遠遠便看見一座氣勢雄渾的牌樓立於眼前,那座高塔更是近在咫尺。
“是寺院呢!”徐曉玫說著迫不及待地上了牌樓後的石拱橋。“這才是真正的悠然見南山!”她張著雙臂,背北朝南興奮地喊。也確實,從這石橋上往南看去,南山便在正前麵。
下了石橋,爬上十幾級台階,便是山門。山門廊柱上掛著楹聯兩副,還有一副紙聯。程思諾對那副紙聯印象深刻,“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種甚因結甚果,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她在心底默念又默念,竟完全記了下來。
寺院裏遊人不多,顯得格外寂靜,四人不敢高聲喧嘩,隻默不作聲一路過去。過了山門後的天王殿,穿過通道便是大雄寶殿。四人拜倒在殿內的善導大師像前,點燃香燭,虔誠地許下心願。那座高塔在大殿西側,過了一個側門,經由一條甬道,上了台階便到了塔下。這塔建於唐代,已有上千年曆史。青磚上一道道傷痕,便是歲月的刀留下的印記。徐曉玫拉著林遠四處看風景時,程思諾繞著塔身轉了幾個圈。
太陽快要墜入西山,如火的霞光染紅半邊天,映得塔身遍體金紅。微涼的風從四野裏吹來,將思緒吹散,成了雲,成了霧,成了那看不到也抓不住的微涼的風,也或許化成了天邊那一抹飄逸的雲彩。
“想什麼呢?”陸雨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一手扳著她的肩。
“胡思亂想呢!”她輕笑,手撫過青磚,又將耳朵貼在上麵,“聽,有聲音呢!”
陸雨笑她:“怎麼可能?”
“真的,一千多年前的風聲!”她仍是笑。
陸雨陪她笑:“或許還有人說話呢!”
“說不準啊!”她揚起臉來看陸雨,眼裏有微涼的光,像那風一樣,微涼。“是一千年前的戀人,或許是前世的我們。”
陸雨笑出聲來,將她的頭攬入懷裏,“傻瓜,怎麼會?”他說著,頓了頓,“也許你說得對,我是等了幾個輪回才來見你的。所以,不要放手,我們還有很多路要走!”
程思諾閉上眼,耳畔有風經過,她聽到鍾聲悠然響起,在天地間盤旋回蕩。
從寺院裏出來,太陽已經沒入對麵的河崖。好在是夏天,天色還不算太晚,但也不敢再耽擱,於是四人坐了公交車沿公路回到起點。這回去的路上卻與來時大不一樣,四人心照不宣地有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