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士示鏡
明嘉靖15年,徐顧知直隸廣平府江門令。這徐顧出身於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其高祖徐玲豐在洪武時為參軍,不亞於周顛、張三豐之流,天下知名,後遁入山林,不知所終,卻給徐家積澱了幾世的德財。他父親徐碩苦心求學,後得一進士第,仕至太常寺正卿。徐顧由舉人選授廣平府江門縣知縣,靠天時人脈在江門禦風鼓浪,無所不用其極,他上任伊始,縣衙門前還有一些百姓前來鳴冤叫屈,但不到一年,就不見有人擊鼓告狀了,百姓之中流傳著“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在江門得到了證實,這也是徐顧的辦案準則。消閑下來以後,他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了網羅錢財、編織關係上了,倒也樂得其中。那些紳衿富戶、茅茨小儒,為求得賞用,竭盡巴結逢迎之能事,衙府門前,天天車輪馬跡,執帖的、稟見的,出入不絕。
這天,衙役來報,有個叫東風不雨的遊方道士在外麵街上叫嚷,說自己有一麵寶鏡,能照出人的前生後世,幾乎半個江門縣城的人都被驚動了,紛紛前來圍觀。徐顧祖上大都相信道術仙法,因此之故他對此也深信不疑,聽後馬上叫人把那道士請了進來。
見那道士頭戴龍虎扭絲金冠,穿杏黃袍,腰係絲絛,足踏皮靴,麵若紫金,鼻挺口闊,兩眼幽深,仿若能洞穿人心,手裏拿著一把拂塵和一麵銅鏡,一笑一顰似乎還有些道行。徐顧說:“聽說你這麵銅鏡可以照見人的前生後世,是否可與本官一看?”
術士不急不慢,先圍著徐顧轉來轉去,鼻子不停地嗅著,噝噝有聲。
“大人,不是貧道多嘴,有句話說出來不知道大人愛不愛聽。”
徐顧說:“但說無妨!”
“大人有重屙在身,大去之日已不遠了。”
徐顧聽後並不驚訝,道:“何以見得?你說本官得的是啥病?”
術士摸了一下胡須,說:“大人得病在背,民間叫搭背,又叫鬼上身,這病可是瘡在背、灶在心。一般庸醫隻治外瘡,卻不知是治標不治本。”
徐顧急不可耐地說:“高士可有良方?醫好本官病症,必有重謝!”
“良方倒有,唯恐大人受不住煎熬。”說著,術士將銅鏡擺好,“大人做過的事情已招惹了眾多鬼煞,因此之故,您身上這瘡沉痛無比。大人不妨試看。”
徐顧湊到銅鏡跟前,隻見鏡麵白光一閃,裏麵出現了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場景:有受刑者屈打成招,有良家女被逼為娼,還有因交不起賦稅當場正法的……一個個血淋淋的場麵都是他一手操縱的,就連他自己看了也渾身發冷。
術士道:“大人,您現在身上流淌的是狼血,需要換成狗血,然後再換成牛血,最後才能慢慢長成人血。狼血的人善戮嗜腥,狗血的人執迷愚癡,牛血的人攀上枉忠,隻有長成人血才能恢複人性。”術士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嘿嘿笑著說:“大人,可曾叫貧道給你放一放體內濁血?”
徐顧驚出了一身冷汗,擺手大叫:“不要……不要呀……”
道士重新將匕首裝起來,說:“大人,在你病入膏肓之時,可不要怪貧道故弄玄虛了,吾去矣——”道人拂塵一抖,一邊轉身離去,一邊唱道:
休將世態苦研求,大界悲歡鏡裏收。
淚盡謝翱心意冷,愁添潘嶽夢魂羞。
孟嚐勢敗誰雞狗,莊子才高亦馬牛。
追想令威鶴化語,每逢荒塚倍神遊。
隨著聲音的遠去,道士已經不見蹤影。徐顧有些懊惱,又有些後悔沒挽留下道士,說不定他真的是一位高人,能治好他的病;可他的治療方法著實令人膽寒。
這時師爺侯尚一早來問安,見徐顧一臉的倦容,知道他一夜沒睡安穩,道:“大人,在下昨日求得一良方,可以一用。”
徐顧見到侯尚,如見救星,說:“師爺若有良方,本官絕不諱疾忌醫。”
侯尚不但精通文墨,也是有名的郎中,精通岐黃,兼能針灸,江門縣的人都信奉他的醫術,為人們治好了許多疑難雜症,卻分文不收,有神仙之譽。自從徐顧得了這搭背瘡後,確實給侯尚出了一個難題。搭背分紅白兩種。白搭背是公瘡,隻生一個,卻十分頑固,所以下藥力度要猛;紅搭背是母瘡,隻要有了一個,就會產生出第二、第三個來,醫治的時候要不溫不火,治硬了它會反彈,治軟了它會得寸進尺。徐顧後背的這個搭背瘡,不但難以鑒別公母,而且還非常頑固,瘡底紅腫,不斷擴散,已經有碗底大小了,一直往外流著惡臭的膿血,各種藥物都試過,不見起效。侯尚翻遍醫書,終於想起了用鳳凰潭的毒水蛭治療的方法。這鳳凰潭水蛭具有很強的毒性,卻又嬌弱無比,一旦環境有變就會死亡失去藥效。因此隻能叫徐顧親自到鳳凰潭現場治療,順便泡一泡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