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2日,金憨記得清清楚楚,那天他們家承包了二十六鋪大葦窪。爹說:“金憨,咱家要發財了。要想發財,你就得要退學,跟我和你娘到葦窪裏去住。”金憨的頭搖成了撥浪鼓:“不去!”娘說:“咱家在村子裏沒親沒故,俺和你爸走了,誰來照顧你?”
二十六鋪過去是一個碼頭,這裏都是南來北往的人聚居而成。海退了,撇下了這一片沒有窮盡的濕地和一眼望不到邊的蘆葦。葦海茫茫蒼蒼,金憨的寂寞也茫蒼得似乎沒有窮盡。這裏是狐獾的樂園,他覺得自己也變成了葦海中的一隻野狐。
年底走出葦窪,金憨看到爹笑出了一臉花,他家果真是發了,爹一遍遍數著手裏的鈔票,完全沒有了和葦商打交道時的那種猥瑣。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第二年金憨爹鼓著腰包去招標,他又贏了。可是這一年,金憨的爹娘再也沒走出葦窪。那天正刮著強勁的大北風,金憨一家三口,在金憨爹北風一樣呼嘯的鼾聲中熟睡,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吞噬了他們的葦寮,一家三口在火海中迷失了方向,唯獨二度燒傷的金憨活了下來……
二十六鋪,成了金憨的傷心之地。十年來,金憨一直被烈火焚燒的惡夢困擾著,他看見爹娘是如何在火海之中掙紮的,夢醒時分,他渾身還覺得火燒火燎般地疼痛。可是,當他與胡秀成家以後,很快就結束了這場遙無盡期的惡夢,也許是胡秀給了他過多疼愛的緣故,撫平了他內心的創傷。
這年,金憨走出了二十六鋪,來到小縣城,開了一家“金憨小吃部”,小菜、煙酒、水餃、燴餅樣樣齊全,由於分量足,價錢便宜,門麵很小,卻吸引著很多來縣城打工的農村漢子。第一個來金憨小吃部報名的就是胡秀這個奇醜的女子,她的命運和金憨不相上下,都是無家可歸之人。這個裏外透黑的女子幫襯著金憨,把小店整得透透亮亮、紅紅火火。那些粗俗的打工漢經常拿他倆開玩笑,說:“金憨,你和你的雇員驢磨相對,真很般配呢!”
金憨紅著臉,看了胡秀一樣,胡秀笑著低下了頭。
於是,二人到了一起。
別看胡秀長得其貌不揚,可心中十分有數,做事總是輕輕的、柔柔的,不聲不響地做得十分到位,打理得井井有條,金憨在能幹的胡秀麵前,有一種插手不下的感覺。
人們都說“醜福人、醜福人”,二度燒傷的金憨醜,胡秀也與他相差無幾,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地處偏僻的金憨小吃店發了起來,當然,其中的苦辣酸甜隻有金憨和胡秀自己深知。也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情,這個地處偏遠的地方,成了小縣城燈紅酒綠的繁華去處,合並了幾家住處、崛地而起的四星級“金憨大酒店”成了鬧市的中心。
每天車水馬龍、吃客雲集的金憨大酒店換成了一色的服務小姐,再也看不到胡秀忙碌的身影了,人說“金屋藏嬌”,金憨幹脆來了一個“金屋藏醜”,他怕胡秀嚇著顧客,現在在如雲美女的簇擁之下,金憨也覺得胡秀與她們格格不入,類似於新新人類所說的“恐龍女”。
金憨在胡秀身上並沒有少下功夫,他有的是錢,完全可以把恐龍妻打造成為美女的;但無數次的費盡心智,都宣告失敗。胡秀使用過最高檔的美白、美容化妝品,但也無法改變她黢黑的膚色。還有頂頂叫金憨厭煩的是胡秀上唇的毛髭,雖不如男人的濃黑,卻也是超乎尋常。金憨查閱了無數資料,證實這是女子體內分泌男性荷爾蒙造成的,金憨買了雌性激素的藥讓胡秀吃,又買了褪毛露叫她抹。胡秀照吃照用,甚至大吃大用,但那煩人的胡須依舊十分醒目,叫金憨十分各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