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事到如今,我隻能認為自己命該如此了,因為我得了尿毒症,半年來,尋找腎源的求救信息發布到了全國甚至異邦,都沒匹配成功,就連再好的醫生也對我回天乏術了。
躺在病床上,我的腦子就像視覺裏的顏色一樣一片空白。一腳踏在陰陽路上,我在陰陽之間已經穿梭了無數次,死亡對於我來說是那般的殘酷和無奈,而生的希望又是那樣的渺茫。午夜的鍾聲敲了十二下,這喪鍾每敲一下,就等於我接近死亡一步。
突然,我的兩耳一陣轟鳴,天塌地陷的感覺又一次洶湧襲來,眼前變得一片昏暗,死神又一次降臨。但是很快,這種預兆轉瞬即逝,我渾身輕飄得如同一團棉絮,就像去掉了緊箍咒一般。難道說我又一次穿過了死亡的黑洞,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時我清醒異常,聽到了一個聲響,一個開門的輕輕的微響,接著好像一個人輕輕來到了我的身旁,坐在了那個沙發椅上,我似乎感覺到了他(她)的鼻息。
“醫生,”我說,“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我不是醫生,”那人說,“我是一個你並不認識的人,可是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你的下落。”
是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確實見到了一個陌生的麵孔。他穿著白色的護士服,肯定是冒充護士偷偷溜進來的。我枯搜寡腸,翻遍了記憶的相冊,也沒找到這張臉孔,它長得的確不敢恭維,鐵青的臉色顯得有些猙獰,恍惚間叫我誤以為是白無常來抓我進地獄了。
“你找我……”我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他卻又開口了:“是的,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一個叫朱開儒的人的兒子。”
“朱開儒?”這個名字對於我來說,已經很遙遠而陌生了。
他點點頭,說:“我相信這個名字你一定不會忘記的。”
我說:“是不是他欠下了你什麼,金錢或者是人情債?”
他微微一笑說:“都不是,正好相反。要想知道我此次前來的目的,你還需要耐心聽我說下去,我想這樣,會減少你的一些痛苦。”
接著,他給我講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這個故事在我聽來,無異於天方夜譚。
山山是一個孤獨的孩子,那時農村的孩子哪一個不孤獨呢?他會坐在一個地方發愣,一呆就是半天。突然有一天,山山對他爸說:“有個看不見的老頭總是和我說話,他說他叫朱開儒。”
山山爸聽後,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哆嗦,然後給了山山一個響亮的耳光:“混蛋小子!”說完,就下地幹活去了。村裏人都相信,小孩子說毛話,所謂說毛話就是現在人說的那種無厘頭的話。
從此,這個叫山山的男孩子喜歡上了一種遊戲。他家的院子裏本來就有廢棄的大木桌子,邊緣處有六個窟窿眼兒,文明的人說是捅台球的,村裏人都說是擁蛋蛋的。山山團了很多的泥球,晾幹後,用一根竹竿在那上麵捅這些泥球,每天都會引來很多的小夥伴和他玩耍,當一個泥球被撞進窟窿,就會發出一陣叫聲。
山山娘喊山山吃飯,山山總是聽不見,自顧玩耍著。山山爸走過去,一個耳光就把山山打醒了:“混蛋小子,光會捅蛋蛋,考試也給我得蛋蛋!”
“不許打我!”山山憤怒了,“朱開儒正告訴我捅球呢!你知道啥?這叫斯諾克!”
山山爹娘聽後麵麵相覷。
朱開儒,十年前的一個老右派,據說是一位大學教授,下放到農村來勞改,正巧住在了他們家。當時,這個魔魔道道的老家夥天天抱著書看個不停,閑下來的時候,就在自己打製的這個球台子上,劈劈啪啪捅那些花花綠綠的球蛋蛋,引來一村的好奇者觀看。
有一天,這個朱開儒突然收到一封省城來的信,讀完了這封信以後就放聲大哭起來,第二天他就死在了村前的水坑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