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內心空洞,方向茫然(1 / 2)

不知道是為什麼,這城市裏一年四季,風沙總是不斷。它雖不是沙漠,然而繁華喧鬧的表象之下,生活其中的每一個人,精神深處早寫滿沙漠一般的荒涼。

這荒涼感來自於城市本身蒼白短暫的曆史,五十多年前,這還隻是極稀鬆常見的小村子,像樣的建築一件沒有,倒有一條鐵路,每天列車南來北往硬生生將村子切割為二,正北方一處狹小黑暗的橋洞,溝通東西。

紡紗、種西瓜、扛大包三件事是當時人生活的全部內容。

如今,紗廠早倒閉了,土地變性而蓋起建築,那出賣體力的工作也正在逐漸不可避免走入銷聲匿跡。它雖發展而為城市,卻內心空洞,方向茫然。

也許是夏天時雨水太過充足,把天空掏幹了,現在深冬,還一場雪沒來。

因為季節,本來熱火朝天的建築工地上這時也偃息寧靜,這地方平時就已經塵土飛揚,何況現在雪遲遲不來,風從這裏卷不少沙塵,愈加放肆。

所以在城市蘇醒前的寧靜裏,豎起耳朵,可以真切聽到風聲興之所至,沙粒敲打窗戶。

那時候,方北憂躺在出租屋房間裏床上正巧醒來,睜開眼,卻隻是瞧見了漫無邊際的黑暗。

眼睛本能地合上了,翻一個身,迷迷糊糊要睡,可是一股尿意自下身湧來,湧進大腦,聚在裏麵清晰濃厚的一塊,北憂擔心它會破壞自己的好睡眠,隻強壓著。

忽然耳邊一聲歎息,緊接著一個聲音急切短促:“跑!快跑!”

北憂猛地清醒,黑暗裏什麼東西也看不見,他像是聽到急促之後平靜均勻的鼻息,不是自己的,手向旁邊謹慎地觸摸,碰到一個隨呼吸心跳微微起伏的身體,是個女人。

他記憶恢複,才想起昨夜在左岸,自己和賈震喝了很多酒,很明顯喝醉了,因為他回憶不起是怎樣回到這個家中的,又怎樣躺在床上入睡,好像沒有失眠,意識模糊地連夢也沒有做,看來全是酒的功勞。

可是喝酒之前的每一件事,他都清晰記得。

賈震找了一個滿臉青春痘長相難看的女人做老婆;林靜唱了一曲清新脫俗的黃梅戲讓大家仿佛回到台閣裏那段難忘時光;自己則吟誦一首當年他迷失之際寫下的詩,那詩令他回憶起一生刻骨難忘的初戀情人郝夢。

他當然還知道,蘇小玫打來一個電話,她提到了離婚。

現在蘇小玫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北憂想這事情不壞,一個鐵心不悔定要離婚的女人,不會躺在丈夫身邊睡得這樣安詳。

他沒有開燈,摸黑下床,站在衛生間便池前噴發得無比歡暢,那液體是昨夜喝酒之後蓄積下來的,仿佛離婚這一件事,也正悄無聲息隨之流走。

他坐在客廳裏一張破舊座椅上抽一支煙,抽完,他決定下樓出去走走,他還不想驚醒熟睡中的妻子,他隻是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有享受到早晨那種教人心情舒緩的新鮮空氣了。

下樓後,他瞧見一個熟人,就是小區門口修理自行車的師傅,一個滿臉皺紋身材瘦小的老頭子。修車更大一部分是技術活,所以不必擔心看似弱不禁風的他會沒有生意。

北憂那輛自行車久曆風塵,渾身是病,經常交給他來修理,修得多了,加之基本每天上下班見兩次麵,所以混得很熟,可以享受免費打氣的待遇。

這時候天色才微微發亮,北憂正想他起床這樣早,哪裏會有生意!忽然見他貓著身子,手裏提一個帆布包,鬼鬼崇崇走出幾步,待公路旁邊站定後,從包裏向路麵散倒出一股一股的碎玻璃碴子,倒完,腳還劃拉幾下,他輾轉幾處,連公路對麵也沒有放過。

北憂驚得險些叫出來,這人和自己交談時十分和善,碰到有時候心情高興,還免費為他服務,想不到暗地裏也做得出這等損人利己的勾當!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最近的方北憂是愈來愈深有感觸了,這不過是碰巧被今天早起的他偶然瞧見,隻不知這城市裏,那些他無力瞧見的齷齪,那些藏在人心裏蘊釀未發的下作,還怎樣悄然存在著。

北憂此刻不想被這老頭子發現,也許因為自己心靈深處殘存的一絲善良,憋得久了,現在也開始變質腐爛,所以貼牆根兒快步走開了。

他製住思想,不去回味剛才發生的一幕,他還是需要想一想自己,想一想妻子蘇小玫,昨天電話裏她舊事重提,這件事才相當緊要。

上一次她講離婚,是因為被罵虛榮。現在看來,全是自己膚淺。像那位下黑手為掙錢養家糊口的修車老頭兒,像不顧他人生命鋌而走險的汽車公司,還有像為錢而甘願娶一個並不相愛醜女人的賈震,哪個不在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