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很深了,世界一片死寂(1 / 2)

因為這一吻,方北憂從此感覺日子幸福得像塗了一層蜂蜜。

病好的第二天,就回教室上課,講台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頭兒在誇誇其談,北憂懶得去聽,他不知是由於生病初愈時人身體生理本能的不協調適應,還是吻的餘味鼓動著自己對郝夢思念卻不能相見的痛苦。

他百無聊賴地在課桌前坐了大概一刻鍾時間,終於忍耐不住也不想忍耐了,但他還不想給自己麻煩,所以佯裝認真聽講,手裏早疾筆似飛,起草著給郝夢的通信:“你這個小壞蛋,一個人在生病時感覺最無助了,可是你後來也不說來看我!那天一別,我又在宿舍裏躺了兩天,兩天一共是四十八個小時,多少分秒我就不去計算,不過我腦海裏沒有一刻不是你的影子,就連夜裏睡覺做夢。唉,我愈想你,愈會把周圍一切與你聯係,你那一本德國小說,我第一次讀——你也許要笑我——大概是因為宿舍裏太安靜了,我當時感覺維特竟好像從書裏走出來,走下來,站在我的麵前,他說‘我要扣擊冥界的鐵門了,心情冷靜,態度堅毅’,我是多麼地無地自容,我一開始甚至都沒有向你表白的勇氣,是你的勇敢使我們在一起的,你還主動吻我,這些我連想一想都沒有膽量。可是你怎麼也不來看一看我呢?我是多麼地希望能再親一親你可愛的小臉蛋兒,還有聽一聽你說話的聲音。是的,我現在病完全好了,正坐在教室裏呢,上的是物理課,在講‘參照物’,你聽過這一節了沒有?在我看來,一切科學好像都是這個樣子,很不可靠,它們全是一種應急之下不得不為之的推論,先假定一個並不存在的存在,這個存在帶很大的強迫性,可是它們除了說明一些簡單的相互關係外,就又停步不前。我可能把你說糊塗了,舉個例子,有一個蘋果,它是紅的,可是‘紅’是什麼,對,‘紅’是顏色,馬上問題又出來了,為什麼說它是‘紅’而不說‘藍’,為什麼在英文裏它是‘red’而不是‘blue’?追究下去,恐怕連帶得語言文字的發展也會糾纏不清了,問題是,很少有人肯去追究,正因為這是強加在人大腦中固定下來的概念,所以,人們還知道,國旗是紅的,人的血液是紅的,還有太陽也是紅的。‘參照物’這個道理也大同小異。瞧我扯遠了,其實我在告訴你我的學習方法呢,隻有在真正明白自己要學的東西是什麼,你的困惑才會有解釋,但這些東西學過了,要學會丟棄,丟棄的時間就是高考以後,因為現行的教育隻來注重分數,而課堂上的這些知識,不過是歸納的先驗或經驗,全是假說。這就等於是一個人老了寫自我傳記,借文學的修辭來講自己的一生是多麼坎坷,多麼多麼地不容易!”

下了課,信紙折好夾在書裏,交給郝夢。

離打上課鈴聲還有一會兒,他站在教室門外走廊裏,推開窗戶,呼吸空氣,陷入沉思。

十一年後的那個冬天,方北憂麵對生命裏郝夢的突然出現,他回憶不起那時的自己究竟曾經思考了什麼。

他想也許是因為還不抽煙,成年之後的他總能夠將自己抽煙時的思緒牢記不忘,但他還清晰記得,當時他把頭探在窗外不經意地一偏,就看見了那邊窗戶也正外探著一張臉,隔三四十米距離,向他微笑,正是郝夢。

他們去食堂吃飯,坐同一張桌子,邊吃邊交談,並不抬頭,像是自言自語,音調把握得恰好他們兩人聽到。

食堂裏座位並不充裕,晚來的隻能買了飯回宿舍吃,所以像他們這樣湊在一張桌子,是很司空見慣的事,引不起太大注意。

惟一不痛快的是不能眉目傳情,飯隻有慢慢吃,因為一旦吃完,等於宣告見麵結束。剩下來的又隻是悵然有失的期待。

但有一天早中晚連續三次,北憂都沒等到她,有些急了,去她教室門口,座位是空的,他想去女生宿舍,又擔心萬一因此捅出什麼簍子,隻希望明天可以見到她。

晚上睡不踏實,和郝夢在一起時的每一件事,通過的每一封信,像電影走慢動作一遍遍一封封在他大腦裏回放,心仍不能安穩,在被窩裏指甲用力掐自己的胳膊,以此減輕一部分心理上的痛苦。

又是三天,方北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隻感覺像行屍走肉,體育課上,同學們都打籃球,他隻坐在一旁沙土地上,也顧不得髒,像是在凝神觀看,心早飛到九霄雲外。有一次籃球撞到他臉上,一陣灼熱的痛,那犯錯誤的同學馬上過來道歉,說擦破了皮,都流血了,北憂一臉的木然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