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時候,他躺在沙發上一夢醒來,對著牆壁上那幅《深秋的梧桐園》發呆。
郝夢也起床拉開臥室門出來,穿一件睡衣,頭發還沒有梳,雙眼微腫,臉上沒有血色,定一定神,把沙發上躺著的方北憂從頭到腳打量,恍然醒悟,十一年前,在三十三中男生宿舍裏一張床上,他生病,便是這樣躺著,自己也是現在這個角度看他,那一天太值得紀念了,他們第一次接吻,他們從那開始更深相愛。
方北憂給郝夢凝神注視得心思像濃墨黑夜裏派不上用場的人的眼睛。他還發現郝夢似乎雙眼含淚,想哭出來,這情景讓他說話都語無倫次,像人與人談話時忽然的沉默,要打破這沉默,本能地講出跳到意識中第一句話:“小壞蛋,不許哭。”
說完就又後悔。郝夢含淚帶笑,坐他一旁,問他睡得好不好。
北憂輕鬆著開玩笑道:“沒睡好,整夜都在做夢。這張沙發也太軟太大了,比床還要舒服,我將來買,一定是木質的,躺在上麵硌得難受,睡不踏實,可是也許這樣就不會做夢,你不知道,一個人天天做夢,這有多累。還有,你這房子裏暖氣也燒得太熱,瞧我都蹬被子了。”
郝夢索性靠他身子躺了下來,隨他目光一同注視那幅油畫,她語氣悠長:“你夢到了什麼?”
北憂正尋思講給她聽,忽然有開門聲音,他詢問的目光對著郝夢,等郝夢回味過來,房門已經打開,大踏步走進來一位身材高大、衣著考究、長發近肩的中年男人,北憂替他數著,他邁了三步,才發現客廳沙發上的景象,腳像被粘在地板上,紋絲不動,看一眼郝夢,掩藏不住地笑,忙說:“我前幾天過來看你,有個文件好像丟在這裏,我去找一找。”
走了兩步,手拍著額頭,醒悟似的“啊”了一聲,轉頭注視方北憂的臉道:“我知道你是——”
郝夢打斷他:“爸——你什麼也不知道,”她起身去推他了,“我記得你要找的東西好像在書房,不過那裏比較亂,恐怕你要多翻一翻。”
北憂聽到從郝夢口中對這個男人的稱謂,馬上像丟了魂兒,他等那人進了書房,霍地起身,鞋都來不及穿好,邊走邊說:“時間不早,我先去單位了。”郝夢背後偷笑著看他迫不及待開門,出去了,又小心翼翼關門。
方北憂點一支煙,審視著這間空空蕩蕩的編輯部。從郝夢家裏出來,一路跑到單位,出了不少汗,不過他兩隻手始終外露凍著,不能分享身體裏一部分的暖意,有些麻木失去知覺。
他找水杯子暖手,發現杯子是空的,才想到林靜還沒來上班。想必暖瓶也是空的,他不思動彈,隻把兩隻手交叉塞在腋窩下夾著。
他嘴角銜煙,目光呆滯,打了一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