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近六點鍾,如果不是郝夢打來電話,方北憂壓根兒忘了上午她說過一起吃晚飯的事。他從印刷廠出來,終於可以輕鬆地呼吸一口空氣,那條麵相凶惡的蕃狗在他大腦裏盤旋了整個下午。
到約好的地點,郝夢說他頭發亂了,拿手為他梳理,還道:“我定好了座位,是在二樓的包間,就等你了。”
北憂笑道:“你是不是錢多得不知道該怎麼花了?我倒是可以替你解決解決。”
郝夢說好啊,“我還擔心你會覺得拿我的錢傷你自尊呢”,挽了北憂胳膊。
他們倆穿過旋轉門,進到大廳裏來,北憂就有些後悔,他注意到這是一家裝修奢華的大酒店,想必是五星級,郝夢在門口等待他之前,大概回過一趟家,這時候穿的衣服,不像上午見麵時那樣親和隨便了,現在雖是冬天,她卻隻穿一件黑色露肩小裙,欲遮還掩的低胸造型,平時披散的長發這時也高高挽起,高貴,典雅,和現在場合十分般配不過,這穿著妝扮,北憂隻在電視節目裏的T型台上見識過,就是在他生活的這座庸俗小氣城市的各色社交場合裏,也難得相見。
北憂開玩笑問她冷不冷,低頭看自己身上這件破舊的外套,拉鏈壞掉敞著,像掉光了牙齒的嘴張開大笑,寒磣透了。
到了二樓,推開一扇門,包間座椅裏一位正打手機的男人,卻是今早他草草謀過一麵的郝夢父親,郝先生抬手示意他倆進來,繼續和電話裏的人高談闊論。
北憂一臉疑惑看著郝夢,想問的話一時講不出口,隻好心下嘀咕:看來今天擺的是鴻門宴,這是要興師問罪了。他昨晚和郝夢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隻不過接了吻,做父親的有必要這樣小題大作嗎?可是想一想早晨郝夢家客廳沙發上那一幕,自己等於百口難辯。郝先生會不會像當年三十三中那樣,現在準備鬧到自己單位?這事情太尷尬了,難免不會給蘇小玫知道,總算如她所願,更加有離婚的砝碼了。
這房間裏暖氣充足,不知是熱的,還是心情緊張,他竟然在這樣一個大冬天裏開始額頭冒汗。
郝夢還知道不為難北憂,一個人點好了菜,郝先生的電話也講完了。他轉過臉來審視眼前的方北憂,並不說話。這靜默使早就滿懷忐忑的方北憂更加局促不安。方北憂觀察郝先生,他穿著十分隨意,走在路上碰麵,你絕對聯想不到他背後竟然隱藏著何等巨大的財富,隻一頭白多於黑的近肩長發,表示幾分特立獨行。
方北憂要打破這沉默,問郝先生做什麼生意。因為是大老板,郝先生對這類問題的態度,向來諱莫如深,像一切白手發跡的富豪們,背後總深藏著不為人知的隱秘,人前隻說:“混口飯吃,當然什麼賺錢做什麼。”就是他那視為生命的寶貝女兒,怕也蒙在鼓裏。
說著,菜上來了,郝夢招呼北憂吃菜。席間郝先生講了一個笑話,他說:“我認識兩個老板,都是做娛樂行業,一個在香港,一個在內地。香港這位,與黑道甚有淵源,隻有這樣,他才可以安全地開買賣賺錢,內地就不同了,必須打通部隊上的關係,別的不說,就是他們招牌上,你猜會寫什麼字——某某部隊聯辦單位,如果有人砸場,隻要打個電話,馬上來一卡車荷槍實彈的武警,可是要給人家上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