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北憂的,夢魘(1 / 2)

那天回去之後我開始發燒,我找到一大杯白水迫不及待喝下,那水在我的口腔裏停留片刻,像發瘋的火焰,可是這火焰是破碎的,它們無法聚擾,隻一陣突突亂撞,迅而化為烏有,又生出幹嘔的咳嗽和接連的幻象。

我頹然躺在床上,不思動彈,桌上擺放的一粒石子在我的注視下毫無征兆地變大,我無力再看,隻靜等夜晚的幕布拉下,將窗戶遮蓋起來。

我夢到了長大以後的我,我看到自己長成了蘇諾的樣子,我還看到自己正在重複蘇諾曾經重複的工作,隻是不再坐在米店門前的台階上抽煙,也不再行走那條令人傷懷的石子街。我吃吃地喘著粗氣,胸口有股無法言喻的壓抑,我在心底默默念著一組數字,像是自己邁出的腳步,三十三,三十三,始終無法超越,我呼呼吐著冬天才會有的白氣,有種末日將至的傷痛與不舍。

蘇諾卻出現了,在我的夢裏,蘇諾猶如棲在小鎮老槐樹枝頭上的無名大鳥,目光犀利,穿越一切。蘇諾又坐在那裏抽煙了,一支又一支,我詫異地望著蘇諾,夾在她指尖的香煙忽明忽滅,升騰而起的煙霧像遊移的白雲,一絲不剩地鑽進蘇諾的身體。我說,你抽煙太狠,會出人命的。

蘇諾狡黠一笑,我來看看你,我停留的時間很短,你不是喜歡看我抽煙嗎?以後你也許看不到了,因為我已經死了。蘇諾說到“死”這個字時,她站了起來,失去控製一般,像沒有分量的物體被風吹向空中,飄忽的蘇諾像是久遠的記憶,飛升消失在紫紅的天際,我悵悵然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盡被掏空,空留一具脆弱的外殼,絕望中輾轉掙紮。

醒來後我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發燒退去了,無法言喻地高興,轉而想到夢裏死去的蘇諾,不免傷感起來。這虛幻的傷感終無法被真實的好心情驅散掉,我又喜又恨,感覺這不期而至的得到或失去來得過於稀奇古怪。

蘇諾卻真的死了,我終於無法繼續尾隨蘇諾,我為自己人生中這第一次大膽的計劃畫了休止,心頭浮現難以名狀的不快。關於蘇諾的死有三個版本:小鎮裏流傳的,蘇諾是勞累而死,她日複一日承受著超乎常人的負重,終於有一天她倒下了,倒在米店冰冷堅硬的台階,再沒有起來;我自己獨享的,也許隻有我才知道,蘇諾其實是在我的夢中優雅地死去,她飄然若失的影像消失在紫紅天際,說明蘇諾一定到了超脫的去處,那隻是一個夢,夢中的一切卻又刻骨真實,夢境與現實的距離相隔兩世界限模糊,它們也許有相彙處,但回憶的河流已然將彼此徹底打亂。

第三個版本便是老羊,老羊說,蘇諾就是我的老婆,蘇諾沒有死,她怎麼會死呢。

認識老羊那年我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