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北憂的,戀母情結(1 / 1)

有一天我開始尾隨蘇諾,為了不被蘇諾發現,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在米街出現,待遠遠地看到卡車駛出米街,而這時的蘇諾正收了錢,熄滅香煙,起身向米街的另一頭走去。我小心翼翼,始終和蘇諾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那熟悉的背影在前方踽踽行進,我則邁著細碎的腳步重複著蘇諾的足跡。

出了米街,拐進一條清冷的街巷,街巷用石子鋪就,簡單而淩亂,剛剛下過一場雨,泥土在雨水的作用下失去了對石子的控製,好比最不可靠的愛情。我一深一淺走在石子街上,被石子與泥土的反複糾纏害得幾乎摔倒。蘇諾走慣了這石子街,走慣了雨後的纏綿悱惻,她的身影迅疾而矯健,像極了武俠小說裏身輕如燕的絕世高手。

蘇諾永無停歇,一路前行,我卻在雨後陰冷的空氣中瑟索顫抖,每邁出一腳去便擔心踏進流沙般的泥淖,我還未來及抱怨這鬼天氣,蘇諾卻已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

我在石子街傷心踟躅,最後從腳下撿起一粒石子,那粒石子在我稚嫩的小手裏安躺,也許在慶幸自己終於逃脫了本該拋棄的糾纏,於是我折回平坦的米街,讓米街的一縷陽光照射在小小的石子身上。

我的一生是不喜歡雨的,隻因這第一次由雨而遭遇的挫折,我甚至體會不到多少文人墨客對雨百般欣賞的詞句,在他們的筆下,雨成為了上天輕易不肯賜予的聖潔之物。

我總是試圖陰撓雨的出現,比如我會對著天空中不期而至的烏雲揮手大喊,走吧!走吧!走啊!烏雲卻不走,我才發現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於是狂風大作,我會悻悻地躲進屋裏,幾天不再出門,每次雨後我都感覺像是大病了一場,脫胎換骨,感慨我不愛雨而雨偏偏要來,很有種受了傷的憂鬱。

多年以後,我到一座城市裏工作,這城市離小鎮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雨下起來卻更凶猛,經常是陽光普照突然變得漆黑如夜,方方正正的天空像塗了濃重的黑色油墨,幹淨的公路轉眼一片汪洋,於是我對雨更加抗拒,每逢下雨我便躲在家中,雨肆虐地下,窗外鐵路橋下無法逾越的雨河使我的內心奔騰難抑,像被打擾了的清夢。

後來有一年的秋天這城市迎來了史無前例的連綿陰雨,這雨斷斷續續堅持了半個月之久,有時一下就是一整夜,第二天潮濕的空氣還未消散,午後的雨便又來了,不如疲倦,如此反複,猶如性饑渴一下子墜入了溫柔鄉,死也不要回到現實中來。我整日閑在家中無所事事,站在陽台上眺望沉重陰森的天空,預感著將要有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

而小鎮仍然存留在我的記憶裏,繁榮的米街,冷清的石子街,霸占了我童年的全部時光。

我不確定後來有沒有再次尾隨蘇諾,有時我甚至懷疑蘇諾是否在我人生中真正存在過,或者她隻是我臆想出來的人物,用來填補自己童年生活的缺失。恍惚間記得那天是個晴空萬裏的好天氣,我鼓足勇氣,躲在石子街邊一壁廢棄的斷牆後麵,等待著蘇諾的出現。

蘇諾像是一個幽靈,步伐飄忽,從米街拐入石子街,拐進我殘破的記憶裏。蘇諾這一天例外地戴了一副墨色眼鏡,我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清黑色籠罩下的是快樂還是傷心,我希望蘇諾是這俗世裏惟一一件沒有煩惱的罕物。

我發現自己對蘇諾一無所知,但我卻被蘇諾的到來感染著。蘇諾走近了,我的心跳急劇加速,仿佛被人在胸口安裝一排琴鍵,然後彈奏著莫名的曲調。這節奏弄得我血脈賁張,呼吸緊促,我頹然靠在斷牆的一角,太陽很大,陽光很刺眼,我不敢確定那是不是真實的太陽,因為我明明感受到一股暖意在身體上流淌,不經意地轉頭,卻發現不到自己影子。我身心狂熱卻好似一具空殼,卑微的靈魂完全找不到塵世的依托。

腳下叢生的雜草在太陽的照射下投下了光怪陸離,而我的身後卻沒有任何陰影,仿佛自己的身體是透明的,被強烈的陽光夢幻般穿透,已然融化。記憶是如此地不可靠,那天我似乎再一次地錯失了蘇諾,這錯失發生在如此美好的陽光下令我難以置信,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記憶是一條河流,憂傷是河的源頭,人在回憶時乘著憂傷順流而下,像電影的畫麵閃動著行進中的片段,最後這滿載的憂傷流入大海,憂傷的渺小,人生頓悟的歡樂,難以磨滅的往事都像河流的宿命一樣不足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