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再見金錢,你好憂傷(1 / 2)

這是城市裏一條主幹道,市容顯然比溫飽重要,承一群明顯暴力傾向的“管爺兒”鐵腕得力,方北憂印象裏的街頭小吃攤,此地此刻全部消失不見,像下雪掩蓋了灰蒙蒙的地麵、樹木、建築,看似銀妝素裹的美好世界其實隱含著過多醜惡。

他走了一會,拐進一條高低不平的小街巷裏,才發現一處聚集人頭的早點攤子,還未走近,已依稀聽得油鍋裏畢剝聲響,方北憂目光注視在油鍋前辛勤勞作的中年男人臉上,冷不丁嚇了一跳,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相似的臉,那活脫不就是昨夜才見過的郝先生嗎,驚得轉身欲走。

心情稍定,又把那人從頭到腳地打量,才消除疑懼,昨天的見麵猶曆曆在目,那衣著體麵談吐高雅的形象和眼前這位市井平民簡直天壤之別,自己實在是庸人自擾,何況郝先生並沒有強迫自己,何必擔驚受怕!

北憂安心坐下,邊吃邊聽炸油條師傅忙中偷閑哼唱:“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冬天的風啊夾著雪花,把我的淚吹下……”

翻幾下鍋中的油條,又繼續唱:“離家的孩子流浪在外邊,沒有那好衣裳也沒有好煙,好不容易找份工作辛勤把活幹,大清早挨著凍手還打著顫……”他自作主張把歌詞改了,方北憂聽得心酸,想人與人是毫無平等可言的,譬如眼前落魄之人與昨夜輕鬆談笑的郝先生。

早點攤不遠處是一家銀行的小分支,現在開門營業,走出來兩位衣冠楚楚的職員,他們視線落向的地方,是一輛徐徐開近的運鈔汽車,車停了,先跳下來兩個頭戴龜殼帽、手持防暴槍的保安大漢。

這時候吃飯的客人裏有一位開玩笑喊:“老板,抄起油鍋上啊!”引來一陣哄笑,方北憂吃完了,起身付過錢,臉上還延宕著笑,心裏將炸油條師傅當作郝先生,“再見,金錢!你好,憂傷!”他走路不留心,險些跌跤,想自己不爭氣,不過喝了一碗豆漿,便如此醉眼迷離起來。

方北憂脫去破舊的敞口外套,換一身幹淨的西裝,加之化妝的效用,儼然衣食無憂的花花闊少,站在精心設計的各色背景前,挽著楚楚動人的郝夢,連攝影師都在恭維自己年輕瀟灑了。

不過三十歲而已,方北憂自知近來有些過分關注自己的年齡,以至有些老境頹唐之感。

他刻意在心中畫了一條沒有端點的豎線,這線縝密地無法穿越。

豎線左麵,是他三十年的人生曆程,有挫敗,絕望,憂鬱,懦弱,甚至還是有理想的,隻是那理想現在統統化作江河之水流入大海,它仍存在,卻被大海分解得聚攏不來,他因此自恨自抑,怪自己荒廢了太多光陰;線的右邊,是他更加茫然不知所措的人生,他無力去想,隻感覺自己被硬生生地一分為二了,他正眼睜睜看著前一半的自己逐漸消亡。

那攝影師並非發自內心的讚美,卻也令方北憂拾回了些許自信。他這時候注視著久別重逢的郝夢,想到一句話,大意是:再次見到初戀情人往往全是失望,懊悔當初的眼光!他現在卻隻是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