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玫收到賈震的示愛信,是在歐夢公園之行的兩星期後。
這期間,她已經說服方北憂不再吃饅頭鹹菜,三人搭夥做起家常便飯。起初方北憂還老大不情願,複雜的生活常使人感覺無所適從,方北憂即是這樣,吃饅頭鹹菜尚且還有幾分特立獨行的風範,仿佛不這樣,自己就會逐漸平庸起來。
蘇小玫表示飯菜大家輪流做,心理上不必過意不去,方北憂駁不開蘇小玫的好意,勉強答應,賈震方麵倒很樂意,沒多費一丁點兒唾沫。蘇小玫收拾碗筷時發現了那封信,起初以為是方北憂終於肯向自己表白心跡,激動了好半天,她小心翼翼把信塞在枕下,準備收拾完畢了細細品味。洗碗的過程中,她恨水管害了梗塞,偶爾擠下幾滴,把這短暫的時間抻得無限漫長,同時又希望這水永遠不要暢快起來,慢慢流,慢慢流,隨她激動的期盼一直流下去。
展信讀著,激動的心情一刻也停息不了,奇怪平時看慣的中國文字此刻被堆在這張曖昧的信紙上,竟像多年未見的老友,透出親切來,羞澀得臉上泛出紅暈,想像現實裏方北憂親口如此說時,該是怎樣的快意!她讀到“寤寐思服,輾轉反側”一句,心思猛然警覺,才發現筆跡完全不似方北憂所寫小說裏的樣子,同時看到信末落款,全部的好心情仿佛走一條好路卻發現盡頭處是萬丈懸崖,身體倒可以及時收住,意識卻已經無依無靠地跌進穀底。
蘇小玫沒心思再看,那情書倒文采斐然,頗有水平,可是不像某些文人專為死人做的悼文,可以攤開來世人鮮知的事實供品評瞻仰,也或者感動得落幾滴眼淚。
賈震旁征博引寫就的情書,因了自己早心有所屬,所以她隻覺與自己無關,好比粗心的郵差錯將“張三啟”的信發給了“張三”,收信的人隻有苦笑。
蘇小玫初時失落得睡不踏實,仿佛隆冬天鑽進的被窩,冰冷,孤寂,怕自己熬不過這漫漫長夜,更怕一覺醒來那失落仍在,心思搖擺得幾乎大腦爆裂。第二天一整天她心不在焉,盼望著早點下班,回到台閣,就可以見到方北憂,可是又不知道見到他後該說些什麼。
回家的路上她將自行車騎得飛快,半路險些撞翻一家水果攤子,滿懷歉意地買了一個西瓜。
到家發現方北憂端坐小院中間在彈吉他,發現自己回來,咧開了嘴笑,表情誇張得像臉上盛開一朵花,卻說:“喲,今天可有口福了!”
說完自告奮勇從車上將西瓜抱下來,放進水桶裏,開了水管接水。
蘇小玫看賈震不在,回房間裏取出那封信來遞給方北憂,方北憂怔了一怔,接過信來塞在自己口袋裏,準備回房間再看,蘇小玫頓足道:“你現在看!”
方北憂抽出信來打開,嘴裏囁嚅道:“親愛的小玫——”
蘇小玫驚喜交集地再頓足道:“好哇!誰讓你念它的,討厭!”
方北憂哈哈大笑指著其中一句道:“這件事我可以證明,賈震最近晚上睡覺的確是‘輾轉反側’不假。”
蘇小玫將接滿了水的水桶提到一邊,白他一眼,含怒帶嗔道:“他自己睡不著,寫信跟我說算怎麼回事?這信你替我還給他。你啊,怎麼不明白我的心思?”
蘇小玫最後那句話撲棱棱飛到空氣裏,把方北憂打個正著。她呼吸急促,為自己所說的話深感害羞,腳釘在地上,呆呆地等著方北憂的回應。落日的餘輝灑在自己臉上有些暖洋洋的,她四肢舒展,雙目微閉,隱約中感覺眼前晃動的影子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聽到了和自己一樣急重的呼吸,嘴邊一陣溫暖。這吻短暫得還不到一秒鍾,她便聽到空氣裏賈震哼唱流行歌曲的沙啞嗓子由遠及近,睜開了眼,極不情願地躲開,轉身開始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