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蜜月的英文原詞並非“sweetmonth”,而是“honeymoon”,不能怪譯者晦澀了本義,比如“familymember”就譯作“家庭成員”而非“家人”,或者“米斯特兒戴”在英文口語裏會意為“死先生”。
這“honeymoon”原來是將蜂蜜般幸福快樂的新婚生活比作月亮,喻指夫婦從最初的不討厭、不爭吵,到互相的深愛減退、開始厭煩,甜蜜隻是暫時的,正像月亮盈極則虧,自古難全。
方北憂娶了蘇小玫,得償所願,才體會林靜為釣魚而發的感慨,多半像是真的。
蘇小玫是那種可能會成為強者的女人,有容貌,善交際,言談舉止算得上十分得體,和她結婚的男人在社交應酬時決不至於失麵子,但要小心不被魚刺紮到,似乎很難。
他倆結婚那一天,同鄉親友們讚不絕口,當然是拉了方北憂到一邊悄悄地說,稱讚的版本雖然大同小異,但換一個人來講,這效用並不因此而削減,他直聽得兩片耳朵滴得下斤把口水來,沾沾自喜,恍惚間感覺自己幸運得超越了電影《Malena》中的男孩,對於蘇小玫的一切,他了解甚至占有了,想著便一次一次大笑,這笑容落在蘇小玫眼裏,等人散去,入了洞房,問他,他如實說了,蘇小玫哼一聲:“這種事情還用旁人講?我自己清楚得很!”
方北憂承認著她的自信,躺在床上歎:“累死了!今天早點睡。”
蘇小玫道:“我站在大太陽下為禮錢鞠半天躬還沒喊累呢!你記著,那些錢媽收起來了,回頭你去要,我這躬不能白鞠的。”
方北憂怫然道:“我媽就我這一個兒子,錢放在哪裏不都一樣?況且,你現在又不缺錢花,有吃有穿,那邊家裏電腦電視機的,要錢來做什麼?”
蘇小玫咄咄道:“怎麼不缺錢?還有房子和車沒買呢!你現在不爭取,到時錢會自己被大風刮來嗎?你去不去?”
方北憂麵無表情道:“不去。”
蘇小玫冷了一會兒,說:“好,看在今天結婚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你嚷,這事以後再計較。”
蘇小玫走開去做臨睡前的漫長洗漱,北憂呆望一會兒屋頂,等她不來,悵悵地睡了。還沒睡熟,真切聽見蘇小玫誇張的聲音:“這床上好大的怪味——”看丈夫並未睡下,音調再度升高數倍——“你來聞!”
方北憂用力聞了幾聞,沒什麼特別,笑她大驚小怪,可是——記著,蘇小玫長了“狗鼻子”的——禁不住妻子一再堅持,強起了身陪著換床褥枕套,折騰半天,發現完全鋪反了,又折騰,直搞得方北憂睡意全無,躺下後溫存甜蜜道:“我們是不是該做點兒什麼了?”
好久,懶懶地:“你不是累了嗎?還是睡吧,身體要緊。”
方北憂碰了釘子,想爭辯幾句,又怕覺得自己下賤,想想來日方長,還是算了。他睡不著,便起身開了窗抽煙,昨日大雨的痕跡依稀可見,泥土地也給今天的太陽曬出一身暖烘烘的潮氣,向他撲來,他接連打兩個噴嚏,疑心自己病了。
他熄滅煙,關窗決定睡覺,從玻璃窗透過來一輪朦朧圓潤的月亮,他生命裏所見過的月圓,全不似今夜這般甜蜜得酸澀,“天上月圓,人間月半”大概就是為這刻的自己而作罷?可是他不明白,為何月亮尚且可以充盈一晚,而他和蘇小玫的甜蜜卻連新婚第一夜都渴求不來。
這事不成,北憂隻道自己與佛有緣,如此清心寡欲都不必刻意修煉的。接下來在小鎮生活這一段日子,他閑中求忙,翻出本《閑情偶寄》來一心攻讀,識見大長,得知“樹性喜淫者,莫過於杏”,栽種而“不實”的杏樹,隻須係了處女常穿的裙子,便可結得累累碩果,原來不隻男人有“處女情結”,風流好色如杏樹,也嫌不純之身穢汙了入口之物;還知道月季又名“長春”、“鬥雪”、“勝春”、“瘦客”,花紅四季,斷而能續,續複能斷,實在執著,不如拿它取代情人間送的玫瑰,也許世上變心之事從此銳減;更看到洗澡“損耗元神”一說,“以熱投冷,以濕犯燥”,養生之忌。聖如王安石,雖說不愛洗澡,體臭熏天,卻也可以作出“折得一枝香在手”、“為有暗香來”等等香氣撲鼻的佳句;太陽王路易十四一生從不洗澡,靠著香水擦出個“香皇”的“美譽”,也“香”出來一個健康的身體——他執政72年。
看來下次蘇小玫催自己洗澡,可以據此辯駁。他這番閱讀,發覺生活還可以如此有趣,然而現在卻正有關於蘇小玫兩件不太有趣的事情攪擾得他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