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肉欲!你欺騙了多少人!(1 / 2)

婚後一年,方北憂突然對孩子有種莫名向往,想起母親曾敦促他盡快為三代單傳的方家延續香火,為了不影響兩人工作,這孩子可以養在小鎮,由母親來帶。

他參加單位財務部一位同事舉辦的兒子百日宴慶,又羨慕又心焦,對孩子更是喜歡,於是征求蘇小玫意見,但他剝奪了小玫生或不生的選擇,隻問她喜歡男孩還是女孩,還說女人三十歲以後再生孩子極可能影響智力,如此看來,晚生不如早生,他們不該冒這個險。

孩子既然是愛情的結晶,蘇小玫也早有所期待,況且現在婆婆答應帶看,自己隻是生一生,然後做甩手媽媽,如此享有做母親的權利而不必履行做母親的義務,也樂得清靜自在。

這是一個動物也可以安心發情交配的太平盛世。他們蓄意而為之的交合,使方北憂腦海浮泛出骨子裏早無立足之地的“桃源式”生活追求,此番婚已結了,再養一個孩子,終於未能免俗。

接下來的日子裏,膳食飲饌有如飯店酒樓裏的美味佳肴次第登場,好得不能再好,假使上帝吃肉(上帝有能力看見人間一切是無需假定的),那麼,滴下的口水一定可以在人間造出一條河流。

方北憂詢父母、訪同事、查網絡,自創一套適合蘇小玫懷孕直至生產期間的飲食宜忌,嗬護備至,眼看著蘇小玫的肚子一天天凸起變大,掩飾不住的興奮喜悅,轉念又逐漸有些為安全擔憂:每天下班後去接她自不必說,但上班時卻不能送,這是一條;蘇小玫辦公室裏有不止一台電腦,電腦輻射對胎兒發育不利,這是其二;再者,他認為預產期這詞語很不可靠,這三個字像一切醫學名詞一樣令人費解,預(事前;傻子才會以為這是預計的簡化)產(生產)期(日期),好大一個語病!

況且他從來不相信醫學,就像叔本華不相信人無欲求。所以他觀察蘇小玫蔚為壯觀的肚子,感覺再不能延宕,於是勸她休了產假,蘇小玫又在城市逗留一陣,終於被方北憂陳明利害送回小鎮。

方北憂的妹妹方南燕,初中畢業後一直務農在家,農閑時候偶去小鎮一家服裝廠做工,工錢微薄,隻為打發時間,所受九年義務教育在這單調而機械的日複一日下早已消磨大半。

方南燕出嫁時,為了從精神上告別這毫無意義的九年,決定將學生時代所用課本作業本筆記本悉數填埋,這處於方家庭院角落由她一手挖就的坑稱不上大,卻挖得很深,幽森森透著寒氣,她未及多想,一古腦兒將那耗費了她太多光陰然而卻百無一用的厭物統統推下,其中不幸夾雜了本《晉書》,這讓方北憂二十年來在小鎮精心布置的藏書館,此後總會蒙著一層殘缺的浮塵。

次日綿綿細雨,這坑表新填泥土在雨水衝刷下邊緣明晰像是大地軀體上的圓形傷疤,專注了去看,分明是一個吞人的無底之洞。晴天的日子裏,那小小的一方圓形泥土給太陽烤得幹裂,表示鬆散之下空乏而不堅實,供她偶一憑吊。

方南燕出嫁的結婚對象,是正宗道地的本鎮人,姓胡名華,排行老五,殺豬為生,奇怪的是人生得瘦小,並無人們早已習以為常的職業性外貌體征。

他們經人介紹,方南燕覺得胡華隻是矮點兒瘦點兒,其餘倒不討厭,結了婚才知道,自己將要托付餘生的這個男人,竟然是乙肝患者,終日喝著中草藥維持度日。

這一件事使方南燕發覺,婚姻除了令人沉重,並沒有別的什麼,就連結婚前一直向往的性接觸快樂,這時親口嚐過了,才發現比想像中的打了不知多少折扣,隻可惜方南燕文化學識還不及知道柏拉圖的存在,否則那句“肉欲!你欺騙了多少人!”用來形容她此刻心境再貼切不過。

她想過離婚,又馬上做了小鎮世俗觀念的犧牲品。畢竟小鎮的生活不比城市,還沒有開化到將離異女人像看待家養雞鴨一樣稀鬆常見,更沒有閃婚閃離的先例,即便是在城市,“處女情結”也正大肆橫行著,閃婚閃離也隻是少數的個案。

方南燕內心與外表同樣柔弱,骨子裏沒有“與人鬥其樂無窮”的奮爭情愫,更何況她要鬥的不單單隻自己父母二人,而是代表了這種世俗偏見的全鎮人。

幸運的是,方胡兩家,相距不過二三百米,因此可以每天不露痕跡地回方家,偶爾留宿,有窺心癖的人也許會說,她這實在是自欺欺人的逃避,但小鎮的人從來都不覺得,原來,空間距離的近於消逝,可以使原本同一件事的結局效果而因此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