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文明崇尚自由,追逐自由,人的生命軌跡也逐一印證著這種新文明的精神。
但人類依然還有性欲,人類還不得不繁衍後代,這問題很好解決,前麵所提及名之“秩序”在男歡女愛、涉及生育等諸多問題上做得跡近完美,更有一處喚做“養生堂”的所在,女人可以自由選擇後代出生後自養,或由“養生堂”代養,直至長大成人。
但顯然,人到底不可與動物相等同,這個虛擬的“秩序”,在男女發春求愛的交往之中略顯遜色,不能最大程度地給予男女雙方在心靈上及肉體上的雙重滿足。
“秩序”之外,那時候流行的求愛方式是,女人們臉戴麵具,簇擁在一幢摩天大廈的樓底空地上,抬頭向上仰望,柔軟無比的太陽光線輕灑在她們配戴的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麵具上。而在這幢摩天大廈的無數個窗口處,男人們腰間係好了蹦極繩索,縱身向下跳躍,幾番落下彈起之後著陸,走到心儀的女子麵前,大喊一聲:“喝!桑達裏!”然後,帶那個女孩回家。
方北憂夢見自己那時候爬到了這幢摩天大樓的最高層,他推開一扇窗,雙手用力扶了一扶腰間繩索。有生之年,他從未做過此等瘋狂的舉動,生活裏他膽小怕事,畏首畏尾,哪裏有勇氣去做這極可能令他心髒爆裂的壯舉。
但,記住,方北憂隻是個人,一個男人,男人從來都是隻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他具有男人的一切根性,事業上沒有大風光,人生裏沒有大悲歡,如此一個平庸至極的男人,他不可能逃脫掉自然界的規律束縛,他拿定主意要為自己按捺不下的性欲舍命一搏。
頭一甩,眼一閉,奮力一躍!
在空氣中落下又彈起的幾個回合裏,方北憂微睜雙眼,再一次看到了他過往灰黯破敗的人生,像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段一段在他眼前清晰浮現——小鎮的他,被死亡像病毒一樣侵入骨髓的那樣一個鬱鬱寡歡的少年;三十三中的他,初嚐戀愛禁果而後樂極生悲的那樣一個倒黴透頂的大男孩;莎院的他,在文學的殿堂裏漸入佳境並發誓絕不隨波逐流結婚生子落俗的那樣一個天真無知的混小子;後來的他,社會裏失意,家庭上挫敗,思想上悲觀厭世的落魄男人——這一切的不如意,生生從他的記憶裏蹦出來,跳進來他的視野裏。
北憂的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隨繩索的運行起落,不知怎地,他開始有些享受這番暢快與愜意,好比先前唱一首歌,調子太高把嗓子卡在那裏,現在,忽然給他輕輕鬆鬆唱了上去,滿腦子都是歡喜。
直到北憂著陸,他已完全忘記了此舉的目的,下來了,踉蹌兩步,瞧麵前層層疊疊的麵具,一群群飄著體香的女人,才恍有所悟,恨沒有在高空中將這些秀色可餐的女子審查出個大概,這時候茫無目標,教他好不捉急!
那時候,朝北憂飄來一個嫋嫋婷婷的女孩子,這女孩子被頭頂一束和軟的太陽光線映照得猶如脫塵去俗的仙子,她頭頂上高高梳一個黝黑發亮的馬尾辮,恍惚像是台閣裏那個初諳世事的蘇小玫,再看她走路時輕盈果敢的神態,也似乎與蘇小玫毫無二致,北憂心裏劇痛地製住這番思想,想自己好傻,許多天前那一幕在他的印象裏像刀刻一般清晰,她情願給那樣一個肥豬般的男人睡,我又何苦再去想她?愛她?
但煩亂的思緒到底按捺不住這活色生香的肉體誘惑,那女孩子大喝一句台詞,拉了北憂冰冷入骨的手,甩一甩馬尾辮,拋過一個眼神,又打一句呼哨,北憂整個的身心早不知所措,做了聲色的俘虜。
狂風暴雨之後,北憂的手先去撫摸那高高梳在頭頂的馬尾辮,順著馬尾辮的光滑,他的手觸碰到那箍在後腦的麵具搭扣,粗暴地解開,捧起來端詳這張姣好、熟悉的臉,這張臉不是別人,竟是蘇小玫的妹妹、北憂的小姨子——蘇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