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眼是長沙本地人,三十六七歲年紀,身形高挑瘦弱,兩眉間有塊暗紅的疤記,形似一隻眼睛,“三眼”的綽號想必是由此而獲得的。
可能是身體有某種病症的原因,張三眼總是一副懨懨欲睡狀,幹起活來也遠不如別的民工靈便,自然掙錢不多。月底別人要領一千七八到兩千的工錢,張三眼隻能領一千不到。
民工大多愛抽煙,年齡大些的抽旱煙,年輕的就抽紙煙。張三眼卻從不抽煙。
大凡民工們空暇抽煙時,張三眼總愛閉上眼,用鼻子嗅嗅從眼前飄過的煙霧,再睜開眼來,從那半新不舊的勞動服左胸衣袋中掏出一個磁瓶嗅嗅,或者用小匙從磁瓶中挖出一點粉沫狀的東西吸到鼻孔中去。待做完這一切,張三眼便稍微有了些精神,走路或幹活的動作麻利了些。
聽歡子說,張三眼是先歡子之前來的民工,由於他是本地人,家在長沙東郊,離幹活的地點隻有二三十公裏,每隔一兩個月就要請假回家一次。歡子第一次見到張三眼的時候,張三眼就是這焉不拉幾的樣子的。幾年過去,歡子當上了帶班人後,想到張三眼可能是貧困的原因而不抽煙,歡子曾給過張三眼幾包嬌子,但幾天過去,張三眼一支也沒抽,把紙煙全散給其他民工抽掉了。
張三眼的小瓷瓶裝的粉末狀東西,在民工們的圈子裏,大夥是不曾見過的。但經張三眼介紹後,大夥知道那東西叫鼻煙,裝鼻煙的小瓷瓶叫鼻煙壺,至於鼻煙是用什麼製成,怎樣製成,哪兒有賣等問題,張三眼就無法介紹得清楚了。
那個鼻煙壺,高不過七八厘米,蓋子形似一顆白色的圍棋棋子,蓋帽上有一朵牡丹;壺身扁平,兩側無棱,壺身正麵是一幅山水畫,畫的右上空白處豎著題有幾行漢字,最後一字下有一篆章。整個鼻煙壺看上去色澤鮮潤,平整光滑,各處雕工細致美觀。
張三眼是很少去工地上夜班的,晚上閑著的張三眼喜歡到後勤處轉轉。孟貴經常看見張三眼嗅著那鼻煙壺在後勤的工棚周圍踱步。
孟貴隨歡子和樂子打工的第二年,和農民工們也混熟悉了。有次孟貴趁張三眼嗅吸鼻煙時,孟貴就問張三眼的鼻煙和鼻煙壺從哪裏來的。當時正是孟貴值夜班期間,沒有旁人。張三眼皺了皺眉,然後把目光投向孟貴,緩緩道:“這個嘛……祖上留下來的唄,年輕人,不該問的最好別問,不該知道的最好別知道!”
張三眼看孟貴的目光把孟貴嚇了一大跳!
那目光冷冷的,像一道閃電,在孟貴臉上匆匆一瞥,又轉到別處去了。當時孟貴心裏一凜:什麼眼神啊,完全不像白日裏無精打采的樣子,那眼神中似乎有股殺氣!
從那之後,孟貴很少和張三眼說話,看見張三眼時孟貴就有意無意地將目光轉到別處。雖然張三眼還是一副病態懨懨的樣子,眼中黯然無神,可孟貴還是害怕看見那充滿殺氣的目光。
孟貴私下裏也和歡子說起過自己問張三眼鼻煙壺的事兒,歡子歎了口氣說,阿貴你以後不可以亂問人來曆的,每個人都有些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兒,張三眼也許有他不可告人的苦衷,才會在這裏幹最苦建築活,隻要大家在一起相安無事,何必一定要刨根問底?每個人生活都不容易的,以後悠著點。
孟貴隻得點頭稱是,心裏不禁對這個張三眼多了一分戒備心。
一切就像歡子大哥說的一樣,大夥相安無事,該幹活時幹活,該吃飯時吃飯,該領錢時領錢。大夥在一起時也喜歡開些倒葷不素的玩笑,但很少有人會問起別人的背景和來頭。
十月,到了入冬時候,天氣漸漸轉涼。陰雨天也多了起來,綿綿細雨有時一連兩三天不停,這時工地上就得停工,包工頭又從歡子手下抽走了一部分民工,
閑下來的八九個人沒事可幹,一群人就經常圍在一起賭賭小錢打發時間。
跟隨歡子的一年多裏,孟貴也學會了一些賭錢方法,沒事時大夥聚在一起多數時間都是用撲克翻金花。這種方式簡單易學,每人發三張撲克,雜單牌最小,其次是對子、雜連牌、青一色、青連牌、三崽子;參與這種賭錢方式的人數可多可少,多到可以十多個人同時參加,少時兩個人也可以對幹。由於這種賭錢方式具有這些特點,非常受眾人歡迎。
有天天氣不好,雨腳如注,工地上的活兒自然幹不成了,大夥就窩在零時工棚裏翻金花。
那天張三眼的手氣出奇的好,一個時辰不到,他麵前的整錢零錢堆了一大堆,看樣子不下好幾百,張三眼也一改往常的萎靡不振,下起注來聲音也比平常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