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來的季如飛,麵頰上已經是布滿了淚痕。顫抖著的雙手,緩緩地伸向了老特務。這時的向子良倒也沒有矯情,而是一把就將季如飛給拽到自己身邊沙發上坐了下來,詼諧地說:“這麼大年紀的人嘍,還淌什麼貓尿?”
說話很惹笑,但所有的人都笑不出來。象文副省長這種見慣大場麵的人,也隻是咧了咧嘴,作出了笑的模樣。如果讓外人看起來,這種笑比哭還要難看。
“向大哥,我小飛子不是人,我小飛子對不起你耶!”季如飛雙手捂著個臉,已經由暗自流淚,轉變為號啕大哭。這麼大年紀的人放聲哭喊起來的情形,可不多見。他的秘書也算是有見識的人,趕忙退了出去,並且把服務員也全部給喊了出去。
包廂中留下的人,都是麵麵相覷。不用說了,向大哥這三十五年的牢獄,應該也與眼前這位領導有著不小的關係。盡管看著讓人很同情,在場的人中,還是沒有人上前進行勸解。
季如飛哭了一會之後,向子良用手拍打了一下季如飛的膝蓋,淡然說:“小飛子,過去的事,就由他過去了吧。你今天能來,就好,就好。”
“向大哥,你不知道。在這三十五年裏,每當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的心就象有無數的蟲子在吞噬。我是罪人,我是忘恩負義之人。我的良心,在譴責著自己。我知道,今天如果不來,也就失去了最後一個機會,到死也不得安寧。”季如飛抽泣著說。
聽到這話,李秉一和文副省長都在點頭。他們雖然不相信因果報應,卻也希望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了結自己這一生所有的恩怨。象季如飛這種愧對恩人的事,自然是希望能夠早日有個了斷才好。
一陣哭泣,一片歎息,屋內的氣氛有點壓抑。過了一陣,還是向子良打破了平靜。他朗聲朝著屋內所有的人說道:“各位老弟,我不想指責小飛子,並非我的肚量有多大。要知道,我是特務出身,也是睚眥必報的人。為什麼我會如此的寬宏大量?隻是因為在這之前的歲月裏,是一個人性扭曲的年代。不但是小飛子,我們在座的每個人,都說出了許多違背心願的話。你們說,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聽得向子良這麼一說,這些白發蒼蒼的老人,一個個都在點頭。是的,在那場號稱是觸及靈魂的大運動中,所有的人都不敢講真話,隻是機械的背語錄,喊口號。人與人之間,充滿了背叛,充滿了猜疑。就連夫妻之間的一句笑語,也能成為階級鬥爭的炮彈。相互之間,失去了最基本的真誠。
季如飛這樣的背叛,在那個年代裏,並不是一個特有的個例,而是比比皆是。在那種政治利益高於一切,黨性高於一切的口號下,真誠變成了邪惡,真理變成了謬誤。人妖顛倒的事,也是常有的事。要說錯,也就是正常的生活偏離了法製,偏離了一切以事實為依據的軌道,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但願我們大家都能記住這個教訓,不再做這樣的蠢事。如果大家願意,就讓我們攜起手來,一起來做一件有意義的事。為我的老首長,鳴上一聲冤,叫上一聲屈,讓真*相大白於天下,也好告慰九泉之下的老首長。”酒席桌子上,向子良舉起了酒杯。
“向大哥,沒說的。你老大哥指向哪裏,我打到哪裏。”季如飛第一個表了態。能在有生之年,做上一件彌補良心的事,他當然是求之不得。
文副省長也不示弱:“我已經是退下來的無用之人,能在有生之年,還能為老首長的平*反昭雪盡上微薄之力,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啦。”
其他的老人,當然也是一個個的競相表態。眼前的政治氣候,本來就具備了平*反昭雪的基本條件。許多被認為是成了鐵案的當事人,一個個的都得到了昭雪。向子良所說的老首長,職務沒有那些人高,影響也沒有那些人大。真到了平*反昭雪的時候,難度應該不會有那麼大吧。
誰也不會想得到,向子良在酒席桌子上的號召,竟然會讓日後被命名為‘心願’的行動,也是一場牽涉麵甚廣的昭雪行動,就此拉開了帷幕。一時之間,當然不會看到什麼效應。時間長了以後,不少人還是會提起今夜的聚會。
雖然沒有想得到,他們的這麼一場聚會,還是引起了京城一些人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