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就辦好正經事,與周博士去吃茶。
周博士說她幸運,因為經濟上還過得去。
她卻心不在焉。
“還似在戀愛。”周取笑她,有些幽怨地說,“我從來沒有戀愛過。”
她意外。
她拍拍周的手,意思是盡在不言中。
她放下茶杯,“那件可怕的東西,還在你手袋中?”
“噓,是秘密。”
周博士看她一眼,不言語,有點不悅,自然,她認為同她親呢得可以問這種問題,
當然預期有答案,她竟推搪,她覺得不是味道。
她顧左右,“今日會不會有人替我們結帳?”
她答:“沒有了,而今要自己付帳了。”
“那位神秘的先生呢?”
她出一會子神,“他?傻瓜,歡愉沒有永恒。”
周博士很高興,“我有無功勞?”
“自然,你一直是正確的,逢場作樂的樂趣,就在於逢場作興。”
周拍她的手,她緊緊握著周博士的手。
周回去收拾東西。自大屋搬小屋,要丟掉的雜物不知有多少。
成箱成箱地扔出去,女傭幫她,衣服隻要問一聲“留不留”便決定命運,原來她是個大刀闊斧的人,十之八九都搖頭不要。
國維回來,坐在安樂椅子上吸煙觀賞她撲來撲去,表情陰沉,吸煙用嘴咬,不知
心中在想些什麼。
她意圖與他溝通,“今天燉了鴿子湯給你,還不去喝。”
他不響,一口口噴著濃煙。
她又說:“以前老求你不要出去,此刻真想把你請出去。”
示意女傭暫停,她乖巧地避開。
她問陳國維:“不是有話要說?”
他放下香煙,“真的要走?”
“我以為你是讚成的。”
“哼。”
“讓我們友善地分手好不好?”
“分手?你身體離了這裏,才好算分手,此刻言之過早。”
她有寒意,“國維,是你先離棄我。”
“我有說過嗎?”
“你是明理的知識分子,你——”
他打斷她,“所以到這種地步還同你有說有笑。”
“我留在這裏還有什麼用,你說,你需要我嗎?”
“你也替我留點麵子。”陳國維咬牙切齒地說。
跟著自口袋摸出一件東西,兜頭兜腦摔過來。
她側身造過,它落在床上。
這是什麼?
打開盒子,是隻小小拉利克水晶瓶子,裏麵載著香水,撥開瓶蓋一嗅,香味獨一無
二,不知是什麼牌子。
“還說沒有男人,”國維怒道,“簡直猖狂得目中無人,你毫無廉恥!”
是他送來的,他一向如此。
國維說得對,他放肆得已成習慣。
瓶子邊附有字條,她還來不及讀,國維已經背出來:“為你而創的香氛,世上隻有
一瓶。”
她臉上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國維用盡歹毒的字句指著她辱罵。許多話匪夷所思,不是男人的常用語,隻有街市
中女流才會這樣罵人,但陳國維體內荷爾蒙失調已久,各類補品並無幫助,她隻得默默
忍耐。
最令他憤怒的是她毫無反應。
他癲狂般撲過來奪過瓶子,用一張椅子將它打得粉碎。
她隨得他。
不過是一瓶香水,不過是另一個遊戲。
即使沒有這一切,也得離開陳國維。
真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為了避免更進一步激怒他,她在他麵前坐下。
“你以為你走得了?”他喘著氣。
她看著他。
“我記得這種目光,你看著你父親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你恨他,也恨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已經失常。
下星期就可以搬出去,但陳國維如果不控製他自己,恐怕這幾天內就得另覓居所。
至要緊有自己的窩,關上門自成一國,不必躲藏。
自陳家走到朱家是不行的,朱比陳更怪,隨時把她的房間租給外國人。
她明白了,一切豁然明朗,軟腳蟹也終歸要站起來。
她悲哀地說:“國維,你真的願意相信我們分手是為著第三者的緣故?”
他額頭脖子上都現了青筋,握緊拳頭預備出擊的樣子。
她父她夫都在她影響下變得這樣殘暴,不由她不相信這是她的錯。
他沒有聽見她說什麼,他拒絕用耳,他喃喃地說:“一點兒都沒錯,有其母必有其
女。”
她開了門走。
她們二人已無法共處一室。
她沒有用車,發足狂奔,自小路跑到大路,由有力跑到乏力、喘氣,渾身大汗,靠
在欄杆上。
“海湄。”
她嚇一跳,整個人彈起來。
“是我,對不起,是我。”
是無處不在的朱先生。
“你怎麼會跟了來?”
“看你有無用我製造的香水。”
對著他心中難免不生出一絲溫柔,他與她一樣瘋,專門在對方最意外的時候盯得他
心慌意亂。
“我剛才沒有見到你。”
“為什麼不上我的車?”
“我有話同你講。”
“我知道,你要離開那個家。”
她點點頭。
“也是時候了,你沒有另外一個十年。”
虧她能夠用這種題材說笑:“那洋人還在二○七號房?”
他沉默良久良久,才背著她說:“永遠不再有人搬入二○七。”
“沒有關係,我已找了地方住,我們可以文明地來往。”
他嘲弄地說:“是我害怕,是我把你趕走。”
“沒人會怪你,的確可怕,沒有什麼比一個不能獨立生活的女人更可怕。”
他仍沒有轉過身來。
“像藤似地纏住你——”她把手伸到他頸畔。
他握住她的手深吻。
“你已愛上了我的手套。”
他不由得笑,然後正顏說:“跟我回去。”
“做酒店或賭場老板娘?不,我並不擅長,我根本沒有機會找出我擅長什麼,讓我
靜一會兒,尋找答案。”
他沒說什麼。
“你搬過我一次,讓我也撇你一回,扯平。”
他不出聲。
她推他一下,“喂。”
“對不起,”他真正的內疚,“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當普通女人。”
“我確是普通女人。”
“不準你這麼說。”
同瑪琳安琪她們有什麼不同,連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