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訂了酒店。”茯苓說。
“唏,你究竟是以進為退,抑或以退為進?”
他懊惱,“又輸了一著。”
她笑,“沒有人同你鬥。”
“沒想到你坦蕩蕩,如斯大方。”
“你應當為你這小人之心羞愧。”
“這樣好了,我白天住你處,晚上回酒店。”
“我們先談正經事,譬如說,出版合約。”
“先帶我出去跳舞。”
“我從來不與染金發男子上街。”
再說,男性的頭發怎麼會變成今日這樣,老實的平頂頭與斯文的西式頭到什麼地方
去了。
誰知他回答:“我也許久沒有約會黑發女子。”
她看看他笑,“隻追金發女郎?”
他連忙解釋:“今日東方女都嫌黑色沉悶,添些別的顏色。”並非外國人。
“關於合約─”“好,一本一本簽使她們覺得不大自在,請你把全體作品授權給她
吧。”
她搖頭,這等於賣身,這些年來,她已變成談判專家,怎麼肯做這樣吃虧的事。
“得到全部版權,才能放心捧你。”
這話她已聽過多次,街外亦有不少人揚言某某同某某都是由他捧紅,他將來,還要
捧誰與誰。
她微笑。
山口是人客,又是老板,她需對他維持基本禮貌。
“你不相信?”
“貴出版杜規模不算大,誌氣卻很高。”
“我做給你看。”
“別賭氣,無論什麼事,做給你自己看已經足夠,千萬別到街上亂拉觀眾。”
山口看看她,“你的作品裏也充滿這種論調,如此懂事,令人戚戚然。”
她也調侃他,“你的英語說得很好,不枉染了黃發。”
“在我國,女子無論如何不會用這種口氣跟男性說話。”
她笑,“是嗎,恕我孤陋寡聞。”
“我是這點犯賤,你深深吸引了我。”
“嘩,不敢當。”
這時電話鈴響,憶,打斷了這樣有趣的調笑。
“茯苓,我是陳義,母親想見你。”
“我馬上來。”
“我們在聖心醫院。”
她立刻警惕,“發生了什麼事?”
“你母親老毛病又犯了。”
她轉頭同山口說:“我有事出去。”
“有人生病?”
他還聽得懂中文。
“正是。”
“我陪你。”
“山口,你在這裏休息好了。”
他把自己的手提電話交她手中,“我在這裏也有朋友,有事說不定可以幫忙。”
她趕出門去,把他丟在屋內。
陳義在醫院門口等她,“跟我來。”
她隨他走上三樓,平時也有足夠運動,可是今日仍然氣喘。
他的手交叉緊握,激動地說:“是上帝派你來幫她度過這個難關的吧。”
白百思在房內等她們。
她端坐椅子上,並無顯著病容,但一雙眼睛已失去神采。
“茯苓,過來。”
她蹲到她麵前。
她輕輕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她大驚,“什麼?”
“按著一段日子,我的樣子勢必十分可怕,我不想叫你們吃驚,留下不良印象。”
“誰會計較那個。”
她微笑,“我。”
她頓足。
她改變話題,“故事寫得怎樣?”
“進行相當順利。”
母親點點頭,“你會安排一個合理結局嗎?”
“我會掙紮著努力完成。”
“口氣像東洋人。”
她握住她的手。
“茯苓,你對杏子塢的生意可有興趣?”
她據實說:“我隻愛寫作,對其他事視作苦差。”心中不禁生了歉意。
“能夠找到終身喜歡的工作,十分幸運。”
她點點頭。
“那麼,杏子塢隻好交給下屬打理了。”
“母親,病可以慢慢醫。”
她籲出一口氣,“陳義。”她輕聲說,“待我好好照顧茯苓,這孩子驕傲,以後的日子還需要你好好照拂。”
“我已經長大,十分獨立。”茯苓大喊。
白百思知道,她是緊張了,害怕了。
她靠在椅墊上,“我常常夢見她,小小嬰兒,站在她麵前,看看她笑,總是赤著小
腳。”
她心酸,“那不是他,他一直獲得最好的照顧。”
母親別過了臉,低聲說:“一直以為時間可以醬治一切創傷,對我來說,歲月卻更
加突出傷痕。”
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茯苓,你可信海枯石爛?”
她苦笑,搖搖頭,“永不。”
“那麼,你相信什麼?”
“我相信快樂時光,享受過也不枉一生。”
未料到母親深深受到震蕩,“嗬,”她說:“茯苓,我願跟你學習。”
千萬別奢望良辰美景可持續一生一世,這是根本沒有可能發生的事,一定會得失望。
看護進來了。
她抬頭,“我們還想多說一會。”
看護微笑,“難得你同長輩有說不盡的話。”
她苦笑,總是臨近邊緣,才會格外珍惜,往往幸福總在不經意間消逝。
“我一直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孩子。”
“有時也在半夜煩得哭起來,不過,知道所有問題都得靠自已雙手解決。”
“不覺累?”
“休息過後再來,至於心靈,靠一口真氣撐著。”
“多好。”
“我改天再來。”
“我或許會回美國休養。”
“在哪一州,總來得到,難不倒我。”
“聖他蒙尼加或聖他菲吧。”
“你一喚我就出現。”
“你又說胡話了。”
看護再三示意,她退下。
陳義迎上來,黯然不語。
她輕輕說:“她那顆破碎的心始終未愈。”
陳義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