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相信(1 / 3)

玖中先相信爹爹與哥哥們也全沒睡好。天亮了玖中先起床梳洗,換上套光鮮的西裝,但是沒有結領帶,故意作隨便狀。

老實說,玖中先亦不信寧馨兒昨夜會睡得著。

為了複仇,她付出的代價也不算少,真是損人不利己。

他為此非常嗟歎。

他們一家子在一起吃早餐,哥哥們的胡髭一日一夜沒剃,早在下巴露出青色的影子,他們在研究溫哥華哪種房子好,以便父母搬過去定居。

大哥說:“爹太一門心思了,居然在外國沒有房子,一旦風吹草動,躲也沒處躲。”

二哥說:“人說狡免三窟,由此可知爹並不是個奸商。”

二哥則說:“咦,小弟一早穿戴整齊了,到什麼地方去?”

“他能去哪裏?”媽媽說,“還不是去見女朋友。”

大哥問:“小弟的女友到底是誰?”

媽媽說:“那個叫婀娜的女孩子,是不是?人才很出眾能幹,又能吃苦,外型非常好。”

“是呀,”他微笑,“但凡玖老太太出席的慈善舞會,她都以顯著的篇幅刊登在婀娜雜誌上,博得老太太無限歡心。”

母親反問:“他老了嗎?老太太。”

二哥說:“能幹就好,小弟需要人照顧,況且今時今日,女人有一千種方法花錢,若沒有一種賺錢的方式,她老公就移情了。”他笑。

母親說:“做玖家的媳婦,不必自己賺月薪吧?”

“要的要的,”他急急道,“老媽,你曉得啥,現在的凱絲米羊毛衫千六元一件,晚裝一萬多,皮鞋一千塊……太可怕了。”

“有了對象,也不帶回家來瞧瞧。”二哥說。

他說:“爹媽都見過婀娜。”

爹白他一眼,“終於決定是她了嗎?人家對你可是真心,你別辜負了人家一片情。”

他叫起來,“怎麼又挑剔我?大哥二哥三哥呢?秘聞周刊的紅人,這個月跟趙咪咪,下個月與夏琳琳,上星期是瑪姬楊,下星期是史蒂拉周,啐,這樣子一片霧的關係倒是沒人追究,他規規矩矩的——真是。”他不服氣。

爹狠狠地說:“你哥哥們再風流,沒吃半點虧,你呢?你沒吃羊肉,連帶你老子都惹著一身騷,你還說?”

玖中先頓時英雄氣短起來,“爹,別提了。”

大哥說:“好好的說正經事,小弟一上來就搞渾了,他真有本事,走走走。”

他拉拉西裝的襟,委委曲曲的離開飯桌。

其實心頭很寬朗,平日哪有機會做小弟撒嬌撒癡?如今夙願得償,得其所哉。

因此他上慕容有限公司去的輕鬆心情,竟不是偽裝的。

幕容公司位在商業區黃金地區,一整棟大廈的頂四層樓全部是他們總部,餘者出租。

電梯將他帶到廿樓,他出電梯,推門進慕容企業公司。

一個穿製服的男人迎上來,問明他身份,再領他進一間小小的休息室。

他剛想坐下,忽然之間“休息室”動起來,向上升去,這竟是另外一部電梯。

他猛地吃一驚。

不要說是他,連父親都被他們蒙騙了,要是他們早日看到這種架勢,殺頭也不敢輕敵。

電梯再次停下來,那穿製服的人朝他點點頭,說聲:“到了。”

自有另外一個人帶他進正式的休息室稍候。

壞是壞在初次見麵,由她親移大駕到他的公寓來,他隻當她是手頭上有點錢的年輕寡婦,哦,完全不是那回事,她太厲害了。

休息室有人比他先到,因為光線實在大暗,他隻覺得他身形好熟。

他向他打招呼:“你來了。”咕咕聲的輕笑。

是尉遲軒,他也在這裏,他的笑聲是神經質的,陰濕的,他毛骨悚然,渾身的不舒服起來。

長窗被厚厚的絲絨簾布遮著,隻開著小小的座台燈,一刹那隻覺得氣氛像哪間華美的西餐廳,但隨即又覺詭異。

“你好。”他向尉遲軒點點頭。

他走近台燈旁,他看到他那張蒼白英俊的臉。他緊張的問:“你現在明白了吧,什麼叫做曼陀羅。”他像夜嫋似的笑起來。

他緩緩地搖頭。

“為什麼搖頭?”他喘息,“為什麼?”

“她也處處受別人左右,不能自己,你們中的毒,叫做自他毀滅,你、阿煙、寧馨兒,時間與金錢太多,性格怪僻,非邪非正,一念之差,就害人害己。你為什不回頭走呢,這些年來,你折磨自己,難道還沒受夠嗎?為了什麼還堅持下去?”

他額角也布滿了汗珠,緊抿著嘴唇,墮入痛苦的魔障裏。

他問:“恐怕你不願脫出這個深淵吧?因為回了頭你也不知何去何從,更加失落。你們姓慕容的這家子。”

他抬起頭怔怔的看著他。

他說下去,“世界那麼大,你們看不見嗎?阿煙去了那麼遠,終於還要回來重蹈覆轍,而你,你就會在她身邊打轉;而她,念念不忘去世多年的慕容先生。真正的曼陀羅是慕容氏的血液,而你們的父親至今尚無處不在,鬼影幢幢,活在陰影裏。”

尉遲軒用手掩住了臉。

“你的年紀跟他差不多,拿出勇氣來。”他說。

他沒有回答他。

他歎口氣,他想他是永遠得不到回應了。

這一家人簡直不可理喻。

穿製服的侍從出來,囑他:“慕容太太現在準備見你。”

他敲敲門,推門進去。

那是一間會議室,非常寬大。一張桃木長型會議桌足有廿尺長,她坐在桌子的前端,他不甘坐在她身邊,於是拉開另一端的椅子,不請自坐。

她仍然是那麼美麗,一襲簡單的旗袍將她襯托得無懈可擊,脖子上的一串珍珠足有拇指大小,祖母綠的珠扣,晶光閃閃。

她非常端莊地坐著,身後的牆壁上有一幅油畫,畫中人是個英姿凜凜的中年人,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慕容先生。

他向她點點頭。

她開口,“你來了。”不卑不亢。

他心想:他不來你能見到他嗎?嘴裏不響,且聽她說什麼,他不能失禮喬家。

她說:“他們明天召開董事會議。”

“我知道。”他欠欠身。

“以玖老先生的性格,他一定會得出席。”

“那自然,他三個哥哥也會奉陪的。”

慕容太太沒有看到期望中的慌張,有點沉不住氣,她說:“玖中先,你不知事情的重要性吧?”

“我知,我怎麼不知?勝敗乃兵家常事,玖氏由他父親所創,他們自然心痛,但事業亦不見得是生命的全部,況且他有三個哥哥可以承繼父業。”

寧馨兒站起來,“他打算退出?”充滿了詫異。

“我低估了你,”他微笑,“被你陰了一招,你也低估了他,此什麼也得不到,你難道沒聽說過玖老是個最最能屈能伸的人?”

她吃驚,神色略露悔意,又坐下來。

他問:“你是介意的,是不是?”

她雙目閃閃的看住他。

“你一輩子忘不了過去,”他緩緩的說,“多年來富裕的生活,並沒有消除你的自卑,人家一兩句話得罪了你,你就藏不住要大顯神威做一場戲,你那小家子氣永永遠遠流在你的血液中,這一刹那他把你看個透明清晰,不不,你什麼都沒有,你是個最最可憐的女人,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她呆住了。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

終於他看到她的雙目泛起瑩光,她含著眼淚,不可思議,這個女人居然會落下淚來。

不不,眼淚隻在雙目中打轉,她忍著很久,倒轉頭去,他們明天見。”她終於說。

“明天他不會來,他仍然背個相機走天涯。”他聳聳肩站起來。

他走到門口,轉過頭來,“寧馨兒,別再做陪葬品,你已為慕容先生活夠了,做你自己吧,將縞衣除下,做一個輕輕鬆鬆的人。”他咳嗽一聲,怎麼搞的,今天老像個化緣和尚似的,不住的勸人為善,“多少人願意愛你,包括他在內……你都一個個拒絕了。”

寧馨兒一震,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可惜我不是情聖,”他想到慕容公子。“我隻是一個凡夫俗子,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被拒絕的滋味不好受,可一不可再。”

她沉默。

他深深為她惋惜著。

過了很久很久,她茫然問,“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沒有一輩子的事了?”

“沒有了,”他慢慢的答,“時代節拍太快,缺少時間,來不及懺悔,來不及思念,最主要的是實際與方便。”

她轉過頭來,臉容非常黯淡。

“除了慕容家,誰還想挽住時代的巨輪?誰還有這麼奢侈的閑情逸致?你們與時代脫節,寧馨兒,如今誰也不會為爭一口氣而花去十億元,希望你好好經營這盤生意,不要為它再多蝕十億元。”

她後悔了,他看得出她的悔意。

他提示她,“設法挽留他三個哥哥,把權柄仍然交還他們手中,為了麵子,為了玖氏的僅存股權,他們會替你賣力,千萬不要解散目前的管理組織。你行,寧馨兒,做生息是多麼頭痛的一件事,所以他一輩子也不要碰計算機。”

她歎氣。

“你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女人,你幾歲?三十四?三十五?有些‘名媛’像你這般歲數,還在公開招標尋對象呢,是呀,曾經滄海難為水,但又何必把自己訓練成黑蜘蛛模樣呢?”

她忽然笑了。

他愕然,正以為攻心攻得有九成把握了,她卻笑了起來。

“玖中先玖中先,他知道你說的都是真心話。而你也知道他對你一向有好感,”她恢複常態,“從你那裏,他也學了不少,”她伸出手來,“仍然是朋友?”

他大喜,但裝模作樣地搖搖頭,“他從不跟他追不到的女人做朋友,他沒有這個風度。”

“你明天跟他父親留個餘地,也跟自己留個餘地。”他再叮囑她。

“玖老有個好兒子,了不起。”

他訕笑自己,“他的好兒子沒出來,明天開會你才會見到他的好兒子。”

寧馨兒看著他,麵孔上的表情柔和起來,她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但從來沒有認識過像你這麼可愛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