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敏見他悶悶的,使笑問:“做什麼?”
“曉敏,你有一天要結婚的吧?”他無限留戀。
曉敏答:“當然希望結婚。”
“而且孕育別人的孩子。”
“一個女人絕不可能同甲君結婚而懷著乙君的孩子。”
“對不起,我語氣甚為荒謬。”
“算了,胡小平,我太知道你。”
“那個郭劍波,曉敏,他比我更不適合你。”
曉敏笑問:“如果你是我,你會代我挑什麼類型的人?”
“一個可靠的,比你略大幾歲,有事業基礎,體力與精力卻尚未走下坡的人,十分風越,懂得生活情趣那種。”
曉敏看小平一眼,“可惜我不是公主,否則找這種人應該不困難。”
胡小平很少撥出他寶貝時間來談私事,這樣的慷慨是罕見的。
第二天的招待會,假一間日資酒店會議室舉行。
酒店建築在海旁,設計成一隻帆船模樣,落地長窗看出去,碧藍的海天,依稀如尖沙咀東都露晶酒店的景色。
會議室燈光卻十分柔和。
電視台與電台的工作人員早已抵達。
顧曉敏覺得命運要作弄起人來的時候蠻有趣的,她先後兩位異性朋友今天打對台,一人代表一方,兩人都烏眼雞似瞪著對方。
顧曉敏無法觀戰,籲出一口氣,對胡小平說:“你好自為之。”
胡小平拉住她,“我還希望你支持我。”
“我不很肯定你這樣越洋挑戰是正確行為。”
況且,顧曉陽這個時候已經踏入現場,一身玫瑰紫夏裝,豔光四射。
曉敏說:“姐姐能幫你。”
胡小平說,“她是有私心的,她是去年收入最高頭十名地產經紀之一。”
曉敏笑笑,站起來離場。
胡小平黯然看她的背影,顧曉敏是自由身,況且,她為他所做,也已經夠多,他但求無傀她心。
範裏跟著曉敏出來。
曉敏說:“進去旁聽呀,別錯過這機會。”
範裏笑笑,雙手插口袋裏,“我們去喝茶逛街吧。”
“你不關心?”
範裏與曉敏並排走,“這並不是大事,妒忌過後,已成事實,當地人也就停止排斥新移民。”
曉敏想一想,“你想去哪裏?”
“我們到羅卜臣。”
“好得很,英式下午茶之後觀賞最新夏裝。”
她倆竟不顧一切地離開了充滿火藥味的現場,尋歡作樂而去。
當日傍晚,才在電視台上看到整場經過剪輯的辯論會。
曉敏遠是第一次到範裏的公寓來,喜見好友的居住環境與她的差不多,不過範裏比較肯收拾,布置也略為女性化些,她喜歡淡雪青色。
範裏熄掉電視:“看得出最強烈的演說已被刪掉。”
“沒想到這個小城終於熱鬧起來。”曉敏說。
範裏說道:“令姐的英語竟這樣出色。”
曉敏笑,“相信她當年在大學痛下苦功的時候想都沒想過有一天會要來這樣用。”
“你沒有幫她,她會不會失望?”
“成熟的成年人要求通常很低,我隻要不倒戈去助她的敵人,她已經滿足。”
範裏細細咀嚼這句話。
曉敏靠在一隻豆袋上和可了,三天之前,她還以為唐人應該幫唐人,黑人應當幫黑人,白人應當幫白人,現在她要想清楚再幫。
曉敏問:“你認為誰嬴?”
“都是輸家,”範裏答:“輸的是風度、器量!以及日後相見的餘地。”
“說得太好了”曉敏鼓掌。
“其實根本不用吵,聯邦政行如果真想幹涉,隻要提高稅率,一年內將房屋轉賣者一律征稅百分之九十,立刻杜絕炒賣行為。”範裏分析,“政府沒有這麼做,可見是間接鼓勵。”
“炒買也要擔風險。”曉敏想起姐姐手上壓著的貨。
範裏打個譬喻,“政府做莊,經紀打荷,炒賣者各自是賭徒,賭博當然有輸贏,別忘記八二年樓價瀉趺時多少人頭崩額裂。”
“你很清楚其中關鍵呢。”曉敏笑了。
範裏擺擺手,“哪裏哪裏。”
與她表兄章老板的客氣如出一轍。
曉敏告辭後,自地庫取了車子出去,迎麵碰見郭劍波。
不算巧,小郭當然是來看範裏發,遲早會碰見。
曉敏不覺尷尬,他倒不好意思起來。
兩車停下對話。
小郭說:“一起吃飯吧。”
“我已經約好姐姐。”
“她剛才表現很精彩。”
“你也不輸蝕。”曉敏敬他一句。
“我來替範裏補習英語。”
原來是他。
“改天見。”
車子擦身而過,一車來,一車去,越駛越遠,在倒後鏡成為一小點。
郭劍波一向不喜歡香港人,對顧曉敏真是例外。
他聽範裏說過,早些時候,有香港來的新移民問範裏:“你們大陸人可是沒有水廁仍用馬桶?”邊說邊擠眉弄眼笑嘻嘻互相碰肩撞肘。
無聊幼稚到這種地步。
不過範裏即時補一句:“顧曉敏不是那樣的人,所以她也很寂寞。”
此刻,真的有點寂寞的顧曉敏駕車飛馳。
郭劍波是個好青年,難怪一開頭範裏就為他臉紅耳赤。
女孩子的情緒最古怪,想當年,顧曉敏初識胡小平,連好幾天鰓邊都發風疹塊!
紅色一粒粒,搽什麼藥膏都不見效。
後來發覺每與胡小平說一次話,皮膚就敏感得發紅粒,直到一年之後才免疫。
曉敏牽牽咀角,這樣的天真,永遠不再。
風撲撲打上來,曉敏的頭發飛舞,連這麼年輕的她,都開始覺得,隨著歲月而去的,是許多寶貴而難得的真性情。
顧曉陽還沒有換下那套紫衣,獨自坐在泳池旁凝神。
曉敏走過去,把手按在她手上。
曉陽握住妹妹的手。
她喝口酒,感慨的說:“房屋經紀不過是代罪羔羊而已,石頭統統扔到我們身上。”
“有什麼打算?”曉敏故作輕鬆。
“消息傳來,英國住宅屋價四日下跌年率已達百分之廿八,我想到那邊去看看。”
曉敏蹲在姐姐身邊,“姐夫與小陽呢?”
“他倆去探訪朋友。”
“不,我指你到倫敦發展,他倆怎麼辦。”
“不過是一個周末來回的事。”曉陽詫異。
“那多辛苦,”曉敏不讚成,“賺少點算了。”
曉陽凝視妹妹,眼睛忽然旺起來,“隻有你才擔心我累不累,苦不苦。”
“不,姐夫與小陽也關注你,別胡思亂想,今日你用神過度,喝完這一杯,去休息。”
曉陽訴苦:“你知道我這次出場也身不由己。”
那當然,地產公司大老板叫她去為公司辯護,她能不去嗎。
曉陽怔怔的說:“有白鬼用十分難聽的話罵我。”
曉敏苦笑,一時不知姐妹倆誰幸誰不幸,如果有得選擇,是給洋人罵還是給同胞罵才好。
曉陽放下酒杯,“世道真艱難。”
曉敏強笑著說:“姐姐說難,也許是真難了,大溫市近二百個地產經紀,姐姐絕對排頭十名。”
“排在前麵的永遠都是炮灰。”曉陽伸手去斟酒。
曉敏按住姐姐握著酒瓶的手,把酒瓶移往她夠不到的地方去。
“曉敏,有時候我真倦得想哭。”曉陽用手捂著臉。
不用講,這一刻就是那時候。
“姐姐,去睡它十個小時,這是我的抗癌妙方,倒頭大睡一整天,醒來的時候,整個世界不一樣。”
“真的?所有的腫瘤會得不藥而愈?”
“一定。”曉敏扶姐姐上臥室。
隔很久姐夫林啟蘇才回來,曉敏注意到他換了車子,現駕一都維修得十全十美的鮮黃色五十年代雷鳥開蓬跑車。
現在流行開矜貴的古董車。煤氣鎮每星期六古董車主齊集,研究比較交換心得,沒想得林啟蘇這麼時髦。
最重要的,當然是經濟環境允許。
他沒有即時進屋來,隻管在車邊留戀,可見曉陽回來沒有,他實在不感興趣。
小陽並沒有同他一起返家。
曉敏隔著窗簾看姐夫,奇怪,從前那個朝氣勃勃的美少年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歎一口氣,歲月本領真大,能這樣徹底改變一個人。
好容易等到林啟蘇進屋,曉敏出來叫聲姐夫。
林啟蘇有點意外,“你來了,等你姐姐?”姐夫對小姨總有份額外好感,況且是這樣伶俐標致的小姨。
“我等你。”
“等我?”林啟她受寵若驚地笑。
“有話同你說呢。”
林啟蘇一邊喝冰凍啤酒,一邊抓了一大把花生果肉往嘴裏塞去,他的肚子就是這樣一日胖於一日。
“沒有問題,曉敏,你要多少,盡管告訴我。”
“謝謝你的慷慨,”曉敏說,“不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