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張禮雲點點頭,揚起手把額頭上已兩寸多長該修剪了的頭發搔了幾下說:“汪主任說的尊重大家的要求,不清掃現場,但是他要給上麵交差,今晚還是要把你們家長已經確認了是自己娃娃的屍體送火葬場去,還喊你們家長一起去看到燒。沒確認的就先放在這兒,等明天做那個啥子DNA鑒定?”
“就是親子鑒定。”胡小冬在旁邊幫著解釋,又對張昂說:“這樣子行嘛?咹?”
張昂無語了,周圍的家長們也議論說這個方案可以,說實在的,老百姓們也不願意把事情逼到魚死網破的程度。
S市火葬場因為幾年前被城市發展的浪潮趕出市區,遷到了離城二十幾公裏的徐渡鄉,這兒也是遠離龍門山斷裂帶的平原地區,所以在大地震中幸免於難,而且所有房屋設施都完好無損。今天晚上,它迎來了也許永遠都遇不上的工作繁忙景象:自備電源發出的燈光把幾畝地寬的院壩照得如同白晝,也照見了密密麻麻的各種車輛。燈光下夜空中不斷揚起哭聲,有嚎啕大哭,有嚶嚶嗚咽,和火葬場播放的哀樂交織在一起,讓人無悲也怮。
“把哀樂給我關了!”
在市民政局局長陪同下走進火葬場焚屍間的汪昊對眼麵前的相關官員和工作人員吼道:“這種情況還嫌不夠悲傷?還象平時那樣放起哀樂按部就班、吹吹打打的燒,那麼多屍體要燒到什麼時侯?關了!加快速度!”
他的指示立即被執行了,十幾個汽化爐同時打開,火力加大,時間縮短,手續簡化了,一個個血跡未幹,身體尚有餘溫的地震遇難者被接二連三地送進了吐著熊熊火舌的爐子。開始時還象平時一樣允許家屬把親人送到爐子門口,看最後一眼,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件怪事之後,就再也不要家屬到爐子門口了。
一個十來歲的小娃娃在即將被送進火爐的最後一瞬間,他母親撲上去摸了摸他的臉作最後的訣別,突然間隻見她渾身連抖幾下,一把抱起鐵滑道上的娃娃說:“他還有氣,有氣!”
火葬場工作人員也不相信地伸手試了試孩子的鼻息,立刻驚駭地睜大雙眼說不出話。娃娃的母親抱著他衝出焚屍間,對擠滿走廊院壩的人們喊道:“我的娃娃還有氣!還有氣就要把他燒了啊!”
“哇!”現場所有人都驚叫起來。
“狗日的火葬場燒活人!”
“太不負責了嘛!”
“給他砸你媽的!”
、、、、
本來就不想這麼快把親人送來火化的家屬們鼓噪起來,有人開始砸牆壁,打窗戶。B鎮來的家屬們在張昂兩口子的帶領下鬧得最凶,公開嚷叫不燒了,要把娃娃抱回去,死了也要停屍三天直接埋在林盤頭、、、、
這時候汪昊已經走了,現場負責的市政府官員和民政局長拿著話筒驚慌失措地道歉,一方麵保證要安排醫生把那個鬼門關抱回來的小娃娃救活,另一方麵保證要加強焚屍前的檢查,不再發生類似事故,同時又要求各鄉鎮各單位來的官員做好工作,切實負起責任雲雲。
B鎮來的胡小冬和張禮雲等人本來也跟著老百姓在罵,後來聽到上級講話後,胡小冬第一個轉身溜了,張禮雲見他跑了,也跟著跑了出來,倆人鑽進胡小冬親自駕駛的小車,都不說話,人性深處的良知讓他們都氣得直喘粗氣,但官場油子胡小冬喘了幾口氣後又對張禮雲說:“禮雲,擔心我們還是要去招呼一下?特別是張昂,萬一他娃在這兒整點事來擺起,到時你我倆都脫不到手,你說呢?”
“我不得管!”張禮雲一口酒氣噴到胡小冬臉上說:“哪個喊他們那麼不負責的?娃娃還是活的就弄去燒,這、這是哪個狗日的在這兒管事?比張老七都還壞!喊我們做工作?我不做,我這掛不起品的村長當不當都無所謂!”
“就是,”胡小冬不由自主地附和道:“狗日的現在很多人啊!不曉得為什麼那麼不負責任?我們就做不出這麼壞的事情。”
張禮雲想到胡小冬平時的小人行為,怔了怔,將信將疑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焚屍間外的吼喊聲減弱了,倆人覺得奇怪,鑽出車來看個究竟,結果發現家屬們沒有鬧了,排成隊站在自己親人的屍體旁邊,每一個屍體進入焚屍間前都由家屬親自檢查並簽字認可之後才抬進去,現場秩序井然。張昂兩口子也沒有鬧了,還喝著火葬埸散發的礦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