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暴雨的季節。
夏天,是多情的季節。
夏天,也是變化莫測的季節。
夏天,暴雨會經常光顧木子的家鄉,大多數時候是中午或者下午,也有時候是晚上。有的時候,暴雨隻是過客,匆匆掉下來幾滴雨點就離開了;有的時候,會持續好長時間,傾盆而下。
夏天的暴雨,常常伴有雷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父母就得出門,到田地旁邊引導山流下來的水,讓它們留到自己家的地裏,澆灌一下地裏的莊家。但是,由於是洪水,所以不能澆灌太多,需要一直盯著,差不多的時候,就需要開豁口改變水流的方向。因此,每一個雷電交加的記憶,都是孤獨、無助和擔心的記憶。木子和妹妹在家中,聽著一聲聲沉悶的雷聲,盯著一股股驚悚的閃電,擔心父母會被雷電擊中,擔心父母會被洪水衝走,擔心雷電擊中自己家的房屋,加上妹妹會因為黑怕一直在哭,木子心如刀割……
每次,大暴雨過後,山上各處的雨水就會彙集到山溝,然後往山下流。在山腳下,各山溝的水順利會師,沿著山腳往下流,逐漸形成比較大的洪水。木子家所在的村莊屬於川型,在山腳下,東麵、西麵和背麵都是山,隻有南麵是平坦的川地,是典型的川型口袋村莊,所以,每次下大暴雨後,東麵的洪水會沿著東麵山腳往南流,形成一股洪流,西麵和背麵的洪水會通過很多複雜的小溝渠,最終在村莊中部形成一股洪流,浩浩蕩蕩流出村莊。村莊中間,由北到南,有一條很深很寬的溝渠,是這股洪水經年累月雕琢而成,雖然比較寬比較深,但也還沒法跟河道比,所以隻能叫溝渠。溝渠的兩側,是兩條大路,很多人家住在溝渠的西側,木子家也住在溝渠的西側。
暴雨持續十多分鍾,就會形成小股的洪水。如果暴雨持續三十分鍾以上,就會形成很大的洪水,向一條野獸一樣,沿著古老的溝渠咆哮著向南奔去。暴雨過後,木子在自己家的炕上都能聽見這頭野獸咆哮的聲音。
暴雨過後,洪水聲會持續很長時間,接著是青蛙的聲音。蛙聲、水流聲,交織成一首美妙的樂曲,毫無違和感,與雷電交加的場景截然不同。
每次暴雨過後,如果是白天,村裏的男女老少都會走出家門,看著村中間的洪水流過,有時天空放晴之後,還能看到彩虹。在第二天,就會聽到哪個村莊的雨最大消息,有的時候會聽到某某村莊受了災,又幾戶人家的房子被洪水衝走了,家沒有了,幸好人沒有衝走。有的時候會聽到某某村莊的幾隻牲畜被洪水衝走了。
可能是聽到這些消息,暴雨每次到來時木子都會擔心發生特別大的洪水,會把下地截水的父母衝走,會讓自己和妹妹成為孤兒,一想到這兒,木子的心都會碎了,都想衝出院門,去地裏找父母,可是回頭看看正在哭著的妹妹,就安安靜靜待在家裏,默默的祈禱。特別是晚上下暴雨的時候,父母拿著鐵鍬,穿著雨衣消失在黑夜中,木子擔心黑夜就這樣吞噬了父母,把父母從自己身邊帶走,有的時候,木子還會偷偷的哭,偷偷的背著妹妹抹眼淚。
暴雨每次到來的時候,木子還擔心自己家的房子被洪水衝走,擔心父母回來再也找不到妹妹和自己了,所以一直祈禱暴雨趕快結束。
每次下暴雨,對木子都是一種磨難,一次洗禮。暴雨中,木子的時間會慢下來,度秒如年。如果暴雨停了,木子感覺自己的心裏長出了太陽,即使天空還是陰的。
雖然在下暴雨的時候度秒如年,雖然恨透了暴雨,但是暴雨過後木子的心情會非常好,也非常喜歡暴雨過後的村莊,非常喜歡暴雨過後的洪水聲和青蛙聲。
暴雨過後的洪水,流的時間比暴雨還長。有的晚上,暴雨過後,木子躺在自己家的土炕上,會聽見洪水一直在流,在自己睡著之前一直在流,在睡著之後好像也在流,因為夢裏好像也聽見了。洪水過後,在溝渠中會留下一些大小不一的水坑,水坑中盛滿了水。這些小水坑的北麵都會高出一些,形成水坑,也是因為背麵高出的距離造成,洪水從高出流下砸到地麵形成,日積月累,經過很長的時間,就會形成比較大的坑。在村中間的溝渠中,洪水會形成兩道,一道流入村中的大水塘,一道沿著溝渠往南流。在木子的記憶中,水塘很大,從來沒有滿過,應該能盛很多水,當地人都喊水塘為“澇壩”,跟水塘的作用很貼切,用於防止澇災的水壩。